作者:天亮哥(麻醉醫師,現居長沙)
從醫學院博士畢業,我成為了一名麻醉醫生。我們並不為病人診斷,但卻戰鬥在幫助病人與病魔對抗的第一線。很快我有了一個外號「天亮哥」,因為我的夜班手術通常都要做到天亮。
夜間往往是我們最繁忙時
晚上10點半,一臺急診手術剛剛結束。我把病人安全送回病房後回到了手術室。一邊和一旁的總住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邊寫著今晚的值班手冊。這時我的值班手機響了:「麻醉科嗎?一刻鐘以後要來一臺腸梗阻急診,請你們做好準備!」我掛斷電話嘟囔兩句:「今天啥情況啊,屁股還沒坐熱又來急診了,」總住院哈哈大笑:「你夜班不都這種運氣。」話音未落,總住院的值班手機響起:「麻醉科總住院,產科需要打無痛!」我噗嗤樂了:「我看你也沒好到哪裡去。」
雖然互相笑話運氣不好,但我所在的醫院作為本地最大的三甲綜合醫院之一,夜間急診手術通宵達旦其實是常有的事。麻醉科除了一位上級醫生,三個值班醫生負責急診手術,還有總住院醫生負責無痛分娩和輔助急診工作。
這個時候另兩臺急診手術仍在進行,我拿起藥箱去做接下來的腸梗阻手術的準備工作,總住院也準備去樓上產房給孕婦做無痛分娩。這時值班電話又響起:「麻醉科嗎?一臺剖宮產,胎盤早剝出血,急!」這一句「急」意味著我們必須用最快的時間準備好麻醉用品,產婦進了手術室就要開始麻醉,而產婦下來的時間不到5分鐘。
我立馬叫住總住院:「別走了,胎盤早剝!」他心領神會立馬衝到器械房去拿麻醉機管道、面罩等設備,而我一邊提起藥箱,一邊呼叫上級醫生支援,衝進手術間開始準備。等我們快速接好麻醉機管路,準備好麻醉藥品,不到5分鐘,產婦就被推到了手術室,我們用最快的時間給產婦建立監護——心電監護、指脈氧、血壓監測,手術室護士打好留置針建立了靜脈通路,然後馬上給藥讓產婦進入了夢鄉。產科醫生無縫連接立馬開始了手術,不多時手術室響起了「哇哇哇」的哭聲——嬰兒被順利取出,大家紛紛鬆了一口氣,緊張氣氛才戛然而止。
最緊張的情況告一段落,我也到了另外一個手術間開始腸梗阻手術的麻醉。手術剛開始不到十分鐘,我手機又響起:「麻醉科你們快來打無痛啊!產婦都痛到要跳樓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們3+1個麻醉醫師全部都在手術臺上呢,剖宮產也有一個小時才會結束。我只能無奈地打電話給老薑。老薑白班已經工作了一整天了,7點半才回家。可是有「產婦痛得跳樓」的前例,我們可不敢掉以輕心。老薑接到電話倒也沒說什麼,畢竟這種事情發生頻率高到已經不稀奇了。
老薑的無痛技術特別過硬,等我過了半個小時想起來打個電話問問他到了沒有,他已經打完準備離開了。「這時候叫我來你欠我一瓶可樂啊!」我立刻掛斷了電話,當做沒有聽到,省下了3塊錢。
用分鐘計算工作速度還嫌不夠
從18歲起我就走上了醫學路。醫學生誓言還猶如在昨天,實習中無窮無盡的病曆書寫,與患者家屬的各種糾葛卻讓我無所適從。「去學麻醉吧!」師姐和我說:「不用寫病歷,也不用和家屬打交道。打一針麻醉就好了!」
這是我工作的第四個年頭,現在我每每疲乏地走出手術室回家,都時不時想起師姐和我的談話——確實不用怎麼寫病歷和打交道,因為時間都花在麻醉本身上了啊!
和其他臨床科室不同的是,麻醉科並不是以「治療」為目的的科室,而是以「保障安全」為目的。外科醫生治病,麻醉醫生保命。做得再多也沒有用,一錯就滿盤皆輸,這可能就是懸在每一位麻醉醫生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急促的電話鈴聲把我從回憶中驚醒,拉回到值班的現實之中:「麻醉科嗎?宮外孕,病人已經休克了!5分鐘過來!」
我立刻提起藥箱走向手術室,呼叫值班的手術室護士:「宮外孕大出血,病人已經休克,準備好去甲腎上腺素,進來馬上拿血!」護士應聲後,立刻也投入到緊張的準備工作中。我立刻呼叫上級醫生和總住院過來,一邊準備好全身麻醉的所有物品。
5分鐘不到,病人就被推到了手術室,人還能夠對答但昏昏欲睡,臉色蒼白。而且病人給了我們一個壞消息:三個小時前她剛剛吃飯。對於全身麻醉而言,成年人一般需要禁食8個小時,否則胃裡還有食物殘渣,一旦誘導過程中出現嘔吐,病人就有可能誤吸到氣道中,產生吸入性肺炎,甚至窒息。
此時卻絕不可能讓病人再等4個小時了,實際上,我們一秒鐘都不想耽誤。上級醫師果斷決定:採取快速序貫誘導麻醉,同時準備好吸引器以防嘔吐。我們三人一個人負責給病人吸氧,一個人穿刺動脈用於監測血壓,上級醫生則開始給藥。等到患者睡著,藥物起效,順利實施氣管插管後,我們才鬆了一口氣。我告訴外科醫生:「可以開始了!」外科醫生點點頭,開始手術。我抬頭望了一下鍾,病人進來剛剛過去5分鐘。
手術開始,我們也開始快速補液,輸血,由於患者失血較多,心率快血壓低,我們使用血管升壓藥來維持血壓,保障心腦肺等重要器官的血液灌注。大概半個小時後,患者的出血已經止住了,而我們也把患者的心率和血壓調回了正常值。此時此刻,病人才真正「轉危為安」。
麻醉搶救就是這樣,用分鐘來計算我們的工作速度還稍嫌不夠,熟練的穿刺技術,果斷的治療決策都要在分秒中完成,否則病人病情可能走向不好的結局。
我毫不含糊地給自己下了診斷
忙碌的日子卻忽然被按下了減速鍵——上班騎電單車不慎把小腿給摔斷了,學名叫脛骨下段粉碎性骨折,我毫無準備地迎來了長假期:每天躺在床上看看小說,偶爾查查最新文獻,看看《米勒麻醉學》。雖然是個無薪假,就當作是給自己放了個暑假充充電。
某天晚上十點半,我正無聊地躺在床上讀著網絡小說,不時還被裡面的段子逗樂。突然沒來由地咳嗽了兩聲,緊接著左胸就傳來一陣不適,有點兒提氣不上。我坐起來,突然發現頭暈得厲害,伴耳鳴、嗜睡,呼吸困難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儘管不適的感覺並不是特別難受,但麻醉醫師的職業訓練卻馬上把胸悶、氣促和自己的骨折臥床史聯繫起來。「我該不會是肺動脈栓塞了吧?」我心裡想到,立刻把家人叫來,夾上了我在新冠期間買的可攜式指脈氧儀。看到顯示器上提示氧飽和度82%,心率70次/分。趕緊又用平時給爸媽量血壓的血壓計給自己測量,血壓:50/30 mmHg。
這時距離發生氣促還不到一分鐘,我已經全身汗溼了,耳鳴,頭暈,渾身大汗,加上顯著的低血壓,毫無疑問我已經休克了,趕緊叫家人撥打了120急救電話求援。
感謝自己還年輕,代償能力好,心臟還沒有停,意識雖然有點嗜睡也還算清楚。我趕緊慢慢把自己放平,因為我知道坐位不利於休克時大腦供血,同時有意識地儘量平靜地深呼吸,加強血氧交換,期待自己氧飽和度不是下降過快。
說來也怪,那時候的我心裡一丁點緊張情緒也沒有,仿佛我是醫生去給一個陌生人急救一般給自己下達著指令,我不緊不慢做著深呼吸,平靜地等待120到來。
我的家離醫院很近,而我們醫院120也非常給力,不到5分鐘就趕到。說來也巧,值班的急救醫生有一位剛好是我在麻醉科帶教過。「亮哥你咋了?」她好奇地問道。「應該是肺梗了!」我毫不含糊地給自己下了診斷。一聽這個,大家也就明白事情緊迫。
倒黴的是小區電梯不夠大,擔架進不來。幸好家裡買了輪椅,幾個人把我扶到輪椅上坐了下去,然後在一樓門口把我換到擔架上。這時候我已經非常嗜睡,感覺非常想睡覺,但我堅持硬挺著沒睡過去。加上護士老師在搖搖晃晃的救護車上給我打針,也是把我戳了個夠嗆,當然順便也提了提神。
到了搶救室,我首次第一視角感受了我們醫院急診科的高效率:上監護、上氧、建立外周通路、動靜脈採血、中心靜脈穿刺一氣呵成。
到了醫院以後,動脈血氣氧分壓是50,屬於一型呼吸衰竭。標誌著血栓的標誌物D-二聚體最高到了一百八。心臟彩超也顯示右心顯著增大。所有的徵象都提示著嚴重的肺動脈栓塞。在生命體徵還算平穩後讓我馬上做了肺動脈血管造影,護士剛把我推回搶救室,影像科就給搶救室打來電話:大面積梗了!有了確切的消息,搶救室立刻予以阿替普酶溶栓。由於治療及時,溶栓後不到2小時,我的症狀就已經極大緩解。
第二天一早,我就轉到了呼吸內科ICU繼續治療,在呼吸內科ICU和普通病房的精心照料下,我住了11天就平安出院了。
回過頭來看看,還是有一些後怕。要不是自己憑藉著醫學知識第一時間就識別了肺動脈栓塞的發生,要不是自己年輕身體能扛,說不定當時就已經心臟驟停了。朋友說:「救人者人恆救之。」也許真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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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南方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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