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讀者點播想看傅老榕。被稱為澳門一代賭王的傅老榕,與霍芝庭、陳濟棠、葉漢等響噹噹的人物命運交纏,更與大時代密不可分,說起來不易,不過,我試試吧。
故事要從1900年李鴻章赴任兩廣總督說起。1900年5月,李鴻章接替德壽任兩廣總督,為支付《馬關條約》中的對日賠款,朝廷早將各省財政搜刮一空。李鴻章上任時,廣東財政已經山窮水盡,為了解決財政困局,李鴻章取消了德壽在任時頒布的禁賭令。於是,雄霸一方的第一代澳門賭王盧九壕擲200萬銀元奪得廣東白鴿票的八年經營權。
李鴻章
盧九
關於盧九的傳奇故事,我們以後再聊。
白鴿票:白鴿票是一種古老的彩票,源於清代賭鴿活動,賽鴿時每隻鴿子按《千字文》中的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 等字順序編號,賭鴿時所猜的字號若與比賽結果相同,則為贏家。
禁賭令一取消,賭風在廣東快速擴散。這一年,傅老榕只有6歲,便已經開始混跡街邊的賭攤。他出生於廣東省南海縣,原名叫傅德用。傅老榕的祖父傅庭禮是鄉間的學究,書香門第,終身不入仕途;父親傅球義則「常以為功與名不足懷」,所以祖父認為父親沒出息,而父親覺得祖父迂腐,終致父子關係鬧崩,祖父離世後父親竟「無一瓦一畦可守」。
詩書之家出了傅老榕這個賭王,還真是基因突變。
傅球義是個無師自通的五金匠,他帶著傅德用四處打零工、四海為家,後來輾轉到了香港。最開始,傅老榕在店鋪做雜工,之後來到輪船公司做機械學徒,那一年,他只有19歲。因為為人老成,傅德用被大家稱為「老用」,而粵語中的「用」和「榕」發音相似,傅德用便索性給自己改名為「傅老榕」。
和當時許多年輕人一樣,傅老榕希望在賭攤上能碰到讓他一夜暴富的運氣,可是好運氣還沒碰到,壞運氣就先找上了門,他因打架鬥毆而被關進監獄10個月。出來後的傅老榕到兩廣做起了生意,借著軍閥割據、戰火紛飛的「光」,涉足軍需供應的傅老榕大發橫財。
晚清的賭攤
十幾年江湖的槍林彈雨,加上生意場上的千錘百鍊,讓傅老榕搖身一變成為了有名的富商。1930年,在江湖上有了名頭的傅老榕第一次進軍澳門賭場,但這次的專營權卻被賭王盧九的豪興公司奪得,傅老榕鎩羽而歸。
30年代初,廣東銀行行長霍芝庭、澳門商人蕭瀛洲、範潔朋等人入股了盧九的豪興娛樂公司。經過一番廝殺,最終以80萬澳門元拿下澳門賭業七年牌照。
霍芝庭
隨後豪興公司對澳門賭業進行重組,豪興公司將澳門當時最豪華的中央酒店租下,耗費巨資重新裝修一番,設立不同類型、等級的經營空間,既有針對貴賓客戶的豪華賭場,又有面向普通賭客的賭館大廳, 從番攤、牌九到彩票、骰寶,賭博類型應有盡有,幾乎可以滿足各類賭客的一站式需求。
彼時的賭場
為刺激消費,豪興公司採取開放式經營,免收進場費、酒水費,還附設煙館、客房等服務設置。更令人叫絕的是,豪興公司斥資購入一艘退役驅逐艦改裝為客輪,往來港澳之間運送賭客,由此一招,港澳之間航程從4小時縮短到2小時,備受香港賭客歡迎。這就是賭船的雛形。
賭船
經過這番精心包裝,中央酒店軟硬體均有質的飛躍,一舉成為澳門頭號賭場,奠定了澳門賭業的基礎。
不過,由於入駐中央酒店、購入海軍軍艦等幾件大事均出自霍芝庭的謀劃,讓盧家、蕭瀛洲都感到此人威脅巨大,於是幾大股東聯合起來排擠霍芝庭。
當時霍芝庭已經年屆六十,有心無力,便借年輕的傅老榕之手,支持他在深圳成立了自己的第一家賭場——又生公司,以報復豪興公司。
當年的深圳非常不起眼,是寶安縣屬的一個小地方,因為廣九鐵路從這裡通過進入香港,這個三不管的地方才稍顯繁榮。20年代末,軍閥陳濟棠為了籌措軍費,在深圳開放賭牌,傅老榕拉了陳濟棠入夥,所以又生公司的股東除了霍芝庭、傅老榕兩人,還有陳濟棠的愛妾莫秀英。又生公司在寶安縣城的繁華地帶租下一幢四層大樓,裝修一新。據說開業當天,傅老榕啪啪兩槍,將兩隻燈籠打破,這既是向當地的勢力示威,也是在向澳門的豪興公司隔空宣戰。
寶安縣是深圳的前身
「南天王」陳濟棠
由於「又生」交通便利,加上賭式齊全,旁邊還有妓寨、煙館、酒樓等齊全的配套,一時間賭客蜂擁而至。大量的賭客從澳門跑到深圳賭博,澳門的賭場因此冷清了許多。但傅老榕手下沒有一個強人坐鎮。有人就推薦了正在澳門豪興公司作荷官的葉漢,也就是後來的「澳門賭聖」。
葉漢記憶力超強,搖骰、聽骰本領非凡,但他當時過得不怎麼如意,雖然幹著自己喜歡的工作,但老闆太摳門,捨不得加薪,也沒有提成,做事沒什麼幹勁。得知傅老榕想挖他,葉漢非常高興。於是1935年,葉漢跳槽到深圳傅老榕手下。
「賭聖」葉漢
當時,名義上是南京國民政府掌權,但兩廣地區軍閥常年割據一方,與蔣介石對峙。1936年,廣東軍閥的靈魂人物胡漢民病逝,蔣介石意圖趁機收回廣東軍政大權。
隨後,陳濟棠宣布與桂系軍閥李宗仁、白崇禧聯手舉兵反蔣,也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兩廣事變」,蔣介石一方面派兵鎮壓,另一方面對兩廣內部實行分化和策反。兩廣的主力軍隊陸續歸順南京,陳濟棠眼見大勢已去,只能赴香港避難。
兩廣事變
廣東落入蔣介石之手,他在廣東全面查禁菸賭。又生公司後臺陳濟棠坍塌,傅老榕也急忙收手躲避,香港賭客又只能到澳門盡興。但是豪興公司因連年蕭條,盈利微薄,加上為期七年的賭牌用去大半,包括盧家在內的眾多股東均喪失繼續經營的熱情,便欲轉手他人。
1937年,澳門當局重新拍賣賭業牌照,傅老榕與「押業大王」高可寧合組泰興娛樂公司,以180萬澳門元一舉奪下24年的博彩專營權,成為新一代賭王。泰興公司花費巨資,買下豪興公司所在的中央酒店,將中央酒店重新裝修,並增建兩層,擴充經營空間。
澳門新中央酒店
不久太平洋戰爭爆發,香港淪陷,大批香港人一時間都跑到中立的澳門避難,澳門人口一下子由十多萬躍升至五十多萬,澳門賭業也變得異常昌盛,各個賭場熱鬧非凡。泰興公司在中央酒店、福隆新街和十月初五街設三個分賭場,中央酒店規模最大,佔當時澳門賭場總體的三分之一左右。
可是,當地的土匪也盯上了這名大富豪。一天,趁傅老榕午睡的時候,土匪大天二將傅老榕綁架到一個秘密地點,要傅家拿出巨資贖人。傅老榕卻強硬要求不讓家人出錢,還趁機奪下土匪威脅他的「毒藥」喝了下去,結果並沒有死,所謂的毒藥只是涼茶而已。在何厚鏵的父親何賢、粵劇界名人新馬師曾(即鄧永祥,我們之前在鄧氏家族那裡聊過)的先後斡旋下,綁匪才答應降低贖金放人,不過大天二還是割了傅老榕的一隻耳朵以發洩私憤。
失去了一隻耳朵的傅老榕
50年代的傅老榕不僅有錢有勢,而且有名望有地位。他除了是澳門賭王外,旗下還有澳門德記船務公司、大來輪船公司和16號碼頭,還出任澳門商會名譽顧問、澳門西樵同鄉會名譽會長。1952年,他獲得葡萄牙榮譽大勳章。
時間進入1959年,澳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新任總督馬濟時對於傅家長期把持賭業非常不滿,政府稅收也長年沒有增長,於是他開始籌備新的賭牌競標。
馬濟時
在此之前,「賭聖」葉漢已經離開了泰興。有人說是因為理念不合,也有人說是葉漢風頭太盛、不知收斂,威脅到了傅老榕賭王的地位。不管怎麼說,葉漢和傅老榕的梁子是結下了。
葉漢在1946年自立了門戶,也多次企圖搶奪傅老榕手裡的賭牌,但都沒有成功。新的賭牌競標,對於葉漢來說無疑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1960年,壟斷了澳門賭業二十多年的一代賭王傅老榕去世,家族開始衰落,隨後,傅老榕的長子傅蔭釗接管家業,將重點從賭業轉移到了香港房地產。
1961年,葉漢聯合葉得利、何鴻燊和霍英東四人組建新的財團奪得了澳門的賭牌,並成立澳門旅遊娛樂股份有限公司,第三代賭王浮出水面,這一次,是葉漢和何鴻燊的兩雄之爭;這一年,距離傅老榕和高可寧於1937年拿下賭牌過去了整整24年。
一個時代落幕了,一個新的時代開啟,新的故事也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