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城縣盛康三中 李貴菊
過去讀朱老總的《回憶我的母親》和胡適的《我的母親》,我也有了寫母親的衝動。可是總覺得,名人之所以成為名人,或許源於他們身後有一個偉大的母親。可是我太渺小了,我的母親很平凡,值不值得寫出來呢?這樣想時,便擱置了。但是,只要讀到關於母親的文章,我還是情不自已,還是想寫。因為我母親為人做事,給我的精神饋贈,影響我至今,以至於不吐不快。
和天下許多母親一樣,我母親是勤勞的。我母親多病,但只要她還能從床上爬得起來,就會一刻不停地忙碌:燒火又做飯,餵豬又洗碗。一坐下來,還要做針線活。那時,農村的」孩子在天暖的時候,也幾乎不穿鞋,冬天也只有一雙破單鞋。而我,連續幾個冬天都會有一雙新棉鞋。我記得是因為一床被面太寬了,母親把它撕下一長條,那幾年的每個冬天,都會給我做一雙新棉鞋。我穿著新棉鞋走出去,惹得村裡一些婦女眼羨,嘖嘖稱道:「看人家的媽,把人家女兒照顧的多好,穿的新棉鞋『花蓬蓬』(意思是,我的新棉鞋鞋面上的花,生機盎然)的。童年的生活是困頓的,但因為有母親的呵護,我的童年生活卻是無憂無慮,幸福無比的。
母親是聰明智慧的。在幼小的我的眼裡,母親好像是無所不能的。無論我有什麼難事,只要叫一聲母親,都能得到完滿的解決。肚子疼了,她會找來一支煙,點燃,吸一口,趴在肚子疼的位子,猛「哈」一下,這樣反覆幾次,肚子就不疼了;著涼了,頭痛,她就找一個破瓷碗,用菜刀敲幾下,在敲掉的瓷片中找出一個有尖尖的,在我太陽穴或鼻子尖上扎幾下,頭就不痛了。有一次,我吃了些生芝麻,便秘,難受的大喊大叫。那時,可能還沒有「開塞露」之類的藥,有也沒錢買。母親自有她的土辦法,就切了一點點肥皂,塞在肛門裡,很快就好了。
今天想來,我不得不佩服那個年代的母親,她能幹到這種程度:能在生產隊社員,母親,醫生,裁縫等這麼多角色之間任意轉換。
母親又是很有遠見的。那時村裡的孩子基本上讀不完小學,特別是女孩子。我很幸運,母親特支持我讀書。但因此她與父親發生過好多次激烈的衝突。我上學要帶米,還得交一點兒夥食費。每次我向父親要錢,父親都會大罵我,說我把錢丟在水裡了。每當這時,母親都會站出來,跟父親對抗,說:「她能讀,就讓她讀。」他倆通常都會大吵大鬧,甚至還有動手的時候。完了,她又會流著淚,偷偷塞給我一兩角錢。我扛上米,邊哭邊走。這種情形不知道在我初中讀書生涯中發生過多少次。每每想來,我都會潸然淚下。但母親每次就這樣為我抗爭,讓我讀到了全縣最高學府。一個沒上過學的農村婦女,對於讀書的看法,就在「她能讀,就讓她讀」這幾個字上,雖然樸素,卻大有深意。
我母親的一生,最突出的品行是善良。她做的善事很多,但我記憶最深的有三件,這三件事兒關聯到三種物品:六瓣蘋果,最後一碗米,好吃的油鹽捲兒。
很小的時候,大約六七歲吧,我到親戚家去玩。親戚的女兒們在外地工作,回來了,帶了好多好吃的。見了我,她們很熱心地拉我到屋裡,給我拿了兩個從沒見過的果子。那果子大大的,青青的,散發著怡人的清香。我不知道是什麼,就把它揣回家。一問母親,才知道是蘋果。我很想吃,很想吃。它太香了,沒咬破,我就能想像到它是脆生生的,甜滋滋的。
而母親卻對我說:「鄰居王奶奶生病了,你把這蘋果給她送一個去。」「什麼?這麼好的果子要送給別人?」我很不情願。那時農村物質貧乏,別說吃,很多人見都沒見過蘋果。但是母親說:「平時王奶奶有什麼好吃的,不也送給我們嗎?現在她病了,我們把蘋果送一個給她,她吃了,也許病就好了。」聽了母親的話,我就把蘋果給王奶奶送去了。
回來以後,我還是很想吃蘋果,就盯著僅剩的那個蘋果看。母親又說:「等幹活的人都回來了,我們再一起吃吧。」我點點頭,就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天黑,父親和哥哥姐姐們才回來。母親把蘋果切分成6瓣,每人一瓣。我拿起一瓣,嘎嘣嘎嘣,一會兒就把它吃完了。
低頭一看,還有一瓣在桌子上。我正納悶,誰沒吃呢?這時母親說:「我這一瓣你吃吧,可憐我的娃兒,到現在連蘋果都不認得!」說著說著,母親不停地用衣角拭眼淚。我謙虛了一下,但終于禁不住蘋果那美味的誘惑,便又嘎嘣嘎嘣,風捲殘雲,瞬間就把它幹完了。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果子,那個脆呀!那個香呀!那個甜呀!我真的一輩子都記得。那天我們一家人都非常非常高興,那個切成六瓣的蘋果,是我一生中吃過的最好吃的蘋果。
小時候,我們有一鄰居,他們弟兄五六個,全是半打個兒的仔兒。俗話說:「半樁子,飯倉子。」這麼多孩子,又都是男孩,一個孩子一頓至少可以吃下三大碗乾飯,想想這一家一天得吃多少糧食。這可難為了這家女主人一一湯媽。任憑湯媽多麼勤勞,也填不夠這一家七八張嘴。他們一家經常月頭就把一個月的糧食吃完了,沒辦法,後半月就主要靠借米度日。每次湯媽到我家來借米,都會對我母親說:「李嬸,你先借我點兒,下個月生產隊分了糧就還你。」」可是他們每個月都吃不到頭兒,哪還有米還我們呢?我母親也知道她還不了,還是「借」給她。「借」的次數多了,湯媽也不好意思再來了。
有一天我在家玩,湯媽的小兒子到我家來了。他邊走邊哭,我母親不知咋回事兒,急忙迎到門口問:「小六子,你怎麼了?」他說:「我們家裡一顆米也沒有了,我媽在家裡餓得頭髮昏,又不好意思到你們家裡來借,在家裡哭……」
聽了他的話,母親長嘆了一口氣,把家裡僅有的一碗米送給了他。其實,我們家也沒多少剩米。我們姊妹5個,三個女孩兒(大姐已出嫁),兩個男孩兒,沒有他們家那麼快把糧食吃空。最主要的是,母親特別會精打細算。每次月頭分了糧食,總是把青菜和米或者面,一起煮了吃。那時候,我好像都沒吃過純米稀飯,更沒做吃過純米乾飯。我那時還小,不懂事,菜煮飯,我經常會哭鬧不吃,母親總是很耐心地哄著我吃。
家裡來客人的時候,做一碗白米飯,放在鍋邊,我們自己就吃菜和米混在一起的飯,而且菜佔大部分。沒客人時,我們用菜煮稀飯,稀得能照出人影兒。除了在外面幹活的,我和我姐,晚上都不吃晚飯。
有時候,母親還把米糠或麥麩子做成餅,放在鍋裡烤熟了,給我們吃。這東西吃到嘴裡,像木渣,難以下咽,要費很大勁兒才吞得下去,但為了活命,母親將就著我們一點一點地吃。這樣到了月尾,不來客人的話,我們也只能剩下碗把米。
所以那一碗米的珍貴,可想而知。可是在鄰居有難的時候,母親還是毫不猶豫的把這最後一碗米送給了他們。
我上高中的時候,田地已經到戶,我們家吃的就不愁了。我有一個姓石的女同學,她很小就沒有了母親,家庭條件也不好。因為沒人做,什麼都得花錢買,但是又沒有錢買。母親知道後,就給我多帶一些吃的。她說。「多帶一點兒,給你那石同學一些。」
有一次,母親讓姐姐給我送來一大包油鹽捲兒。這是母親親手做的,姐姐給我送來時還有點兒熱乎。姐姐對我說:「油鹽卷很多,媽專門交代,多帶一些,送給你石同學,你們倆一起吃。吃完了,再做。」做油鹽卷,其實很費功夫。首先要把面擀得很薄,然後在上面抹上油,撒上蔥花和少許鹽,再捲起來,切成一個個饅頭狀,放在鍋裡蒸。這樣做出來的油鹽卷,又香又軟,真的太好吃了。這麼好吃的東西,這麼費力做的東西,母親也不吝嗇,生怕我不捨得,總是一遍遍交代,讓我多給那沒母親的石同學。
這三件事兒,對我印象非常深刻,到現在想起,仍然歷歷在目。
母親就是這樣一個人,再苦的生活也沒法磨滅她心中的溫情。她的一生,都在為我,為我們這個家操勞 ;對於鄰居和朋友,她也不遺餘力的關照。她心裡裝滿了別人,可從來沒有她自己。雖然她沒有名人的母親那樣高大,但在我心目中,她是最好的母親。
雅思貝爾斯說過,教育就是一朵雲推動另一朵雲。母親就是那朵讓我學會如何為人處世的祥雲,投影在我的心裡,溫暖,長情。
今天,我能成為一個光榮的人民教師,懂得一點善良,學得一點為人的道理,同情幫助弱小,都是我母親引領的結果。
「油盡燈滅」, 我母親六十四歲就離世了,她耗盡了她全部的精力。母親去世後,我想的最多的一句話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我對於母親,報答是談不上了,只有深深的懷念。
懷念著母親的我,經常會幫助有困難的同學:找遇到難事的孩子談談心,找留守孩子聊聊天,給他們力所能及的關懷。我在開導他們的時候,又感覺母親從未走遠。我想:她就住在我心裡,看著我,牽掛著我,指引著我,讓我也成為一朵和她一樣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