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蓋飯特寫工作室出品,原載於公眾號「蓋飯人物」,微信號:gffeature
撰文 | 周煒皓 馬青青(實習生)
編輯 | 席驍儒
出品 | 蓋飯特寫工作室
宋冬野還記得,他和花粥第一次見面,是在2012年的4月。那天,天上「下著綿軟的細雨,往來的人們臉上帶著各自的憂傷」。他和堯十三守在武漢站的出站口,一眼就看見了穿碎花襯衫、扎著風騷辮子的花粥。
仿佛一是股柔風撲面而來,直入胖子骨髓。
當晚,兩人躺在相鄰的兩張床上一見如故。通宵達旦,夜短話長,直至次日才不舍作別。
此前,花粥作為粉絲,翻唱過宋冬野的《嘿,褲衩》,手機錄的,音質很差。但19歲少女的嗓音終究乾淨靈動,宋冬野和朋友們坐在電腦面前著迷了很久。後來,花粥出了首小黃歌《老中醫》,歌詞中不乏性暗示,宋冬野聽後力邀花粥見面,讚美說:「你是一個有才華的女人」。
音樂入門
花粥曾說過,音樂對她而言不是夢想是樂趣,她的夢想是「躺在家裡,有花不完的錢」
2018年末,李志結束了十幾年的獨立音樂人生涯,籤約太合麥田。在他40歲這年,用籤約的錢還清了手上兩居室的房貸。面對《智族GQ》雜誌採訪時,他給出理由:收入沒有增長空間,但漲成本卻停不下來;而另外一個理由或許更重要——累。
在中國,做獨立音樂代表著和市場對抗。李志眾籌做過唱片,賣過杯子、U盤、T恤等周邊,打造過跨年演唱會的習慣,卻終究孤木難支。而和他一起,被視作中國民謠「黃金一代」的張瑋瑋、萬曉利,早在幾年前就籤給了摩登天空旗下廠牌。
當然,作為民謠圈偶像,他們曾經激勵過不少年輕人投身獨立音樂的潮流。2007年,宋冬野還是個大一學生,他在北京圖書大廈買了盤萬曉利的《這一切沒有想像的那麼糟》。那年萬曉利受到公司熱捧,就連北京地鐵站裡都是他的照片,配著一句不明所以的文案:「我認識萬曉利」。
坐在大廈臺階上,宋冬野把碟片放進隨身聽裡,才聽完第一首歌,他就哭了起來:「居然有這樣的音樂」。那晚,他單曲循環了七個小時。後來宋冬野逢人就推薦,別人錢包裡都裝女朋友照片,他隨身帶著萬曉利的籤名演唱會門票。
和北京鄰近的天津,也有另一個年輕人在為民謠著迷,他叫馬頔。和宋冬野一樣喜歡跟身邊的人推薦歌手,不過他推薦的是李志。那時,馬頔經常被朋友們詢問:你怎麼聽這種音樂?不過等馬頔成名以後,偶像李志卻絲毫不給他面子,認為他寫的歌是「垃圾」,兩人還在新浪微博上你來我往罵過兩天,當然,這是後話。
在現實裡不受理解的年輕人,不約而同轉投網絡尋找共鳴,幸好,滿是文藝青年的豆瓣,給了宋冬野和馬頔們寬慰。在那裡,他們不止收穫了同好,甚至還漸漸通過自己創作的民謠歌曲,積攢起各自的追隨者。後來躋身民謠歌手行列的花粥,那時還只是宋冬野「最早的1000個粉絲」之一。
花粥也是被前輩們的歌聲吸引而來的,她在初中第一次聽到民謠,雖然對這種歌曲類別並沒有概念,還是懵懂地喜歡上了「有才華,不僅僅是個歌手,還可以自己寫歌的音樂人」。
不過尚屬中學階段,加之父母一向不注重對她的文藝培養,直到高考後在家無所事事地等成績,花粥才有了探索自己音樂興趣的機會。她在鋼琴和吉他之間權衡過後,最終選擇了吉他,原因無他,鋼琴太貴。
花粥的父母是1990年代自由戀愛大潮裡的一員,由於受到家庭反對,兩人拋下一切裸婚,帶著女兒輾轉在出租屋之間十餘年。到花粥讀初中,才在烏魯木齊按揭了一套50平的房子,家境自然算不得寬裕。不過對於女兒的要求,這對開明的父母總歸是願意竭力滿足,二話不說給了錢。
花粥興致滿滿,和小姐妹一起到琴行挑選吉他,還順道在琴行裡報了班。兩節課過後,她卻突然決定退課回家——嫌棄老師教得太慢,一節課60元錢又有些昂貴,不如索性自學。
一個月後,花粥自覺技藝已成,能駕馭手中的吉他譜,開始嘗試創作歌曲,模仿著當時的流行曲目,寫些情情愛愛,也只是唱給自己聽。那些歌她沒有錄下來,有人問起,花粥回答,「別提了,聽起來像網絡歌曲」。其實她的意思是,那些歌很非主流。
這時的花粥,離出名,還差一首歌的距離。
一炮走紅
《海飛絲的誘惑》,是花粥早期歌曲中一首描述「事後」的作品,因為多寫與性相關的歌曲,花粥有個諢名,「音樂女流氓」。
中國最早為人熟知的網絡歌曲,可以追溯到2004年,一個叫楊臣剛的年輕人在163888音樂平臺上發了首《老鼠愛大米》。用現在的眼光去看,這首歌的作詞、作曲或許不那麼令人滿意,但在那個時代,它響亮在每一條有大頭貼的商業街裡,通過種類繁多的劣質音箱,在人們耳膜上敲打出同一句「我愛你,愛著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之後情情愛愛的小調越發蓬勃,直到2007年,非主流文化現象級網紅沉珂,用中英文混雜的方式,以一曲《飛向別人的床》火爆網絡,另一股風氣扶搖而起——網絡小黃歌。此類黃歌的受眾以在校大學生及其同齡人為主,那時正逢中國經濟起飛前夜,他們還沒到需要為超高房價和裁員潮擔憂的程度。正逢荷爾蒙過剩,又剛從高中的高壓環境中突然解放出來,這種又黃又暴力的文藝作品,理所當然會造成強烈感官刺激。
過度的關注讓沉珂不堪非議,高調自殺,從網絡上消失,然而她引領的黃色風潮並未衰減。說唱圈出了《邊做邊愛》;民謠圈則有花粥的成名作《老中醫》。
學吉他時,花粥受網友們提點,開始聽起趙雷、萬曉利、李志、布衣樂隊。眾多作品裡,李志寫來調侃萬曉利的《織毛衣》、布衣樂隊的《羅馬表》對她影響深遠,乍一聽到,極具痞氣的歌詞配上小清新式的民謠旋律,花粥大為震撼,「就像是一百個人同時被關起來,每個人心裡都憋著想罵草泥馬,卻只有一個人大聲喊出來」。
後來到長沙入學報到,終於從乾燥多砂的新疆逃到了溼氣終日不散的南方,她喜歡在校園的人工湖邊、綠樹蔭下發呆沉思。也喜歡抱著吉他,整日整夜模仿彈唱偶像們的歌曲。花粥就是那時找宋冬野要的吉他譜翻唱《嘿,褲衩》,讓宋冬野對她有了印象。
沒過多久,一個遠在東北的朋友拿給花粥一首歌詞,花粥譜上曲以後取了個《老中醫》的歌名放到網上。這首歌,原本就是個東北俚語彙編,沒想到竟然一炮而紅。字裡行間頻繁出現的「吹牛逼」、「打飛機」、「玩3P」,讓人聽得有些傻眼,原來民謠還能這麼唱?
愛好者甚至為《老中醫》免費做了動畫版MV,看作品深受喜愛,花粥順著已經踩出來的路繼續多走了幾步,連續寫出《分手炮》、《流氓》、《小旅館》等歌,歌詞露骨,旋律簡單。她抱著吉他半念半唱,Live House裡的粉絲亦癲亦狂。
有網民指責花粥「邪淫低俗」,質問她:你的父母聽到了這些歌兒該作何感想啊?
這種問題在花粥看來有些莫名其妙,因為父母從不避諱跟她談論性方面的話題。「性是愛的一部分,也很美好」——這是一家人的共識。
她反問對方,小時候滿大街都在放「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那一夜你沒有拒絕我」,滿是情情愛愛,不也很正常嗎?
出名以後,在宋冬野盛情邀約下,花粥和廠牌「麻油葉」合作。等到離開,她留給了麻油葉一筆財富——堯十三寫了《咬之歌》,馬頔推出《海咪咪小姐》,都和花粥一樣以生殖器入詞,頗受眾多自詡小眾、文藝、品味不凡青年們的推崇。
2015年,黃歌開路者沉珂「復活」回歸,她的作品《飛向別人的床》,已經和花粥的《老中醫》、堯十三的《咬之歌》一道,進入文化部發布的120首網絡音樂管理黑名單。
風光無限
2012年,在媒體人蔣步庭撮合下,花粥與宋冬野聯合進行「野花」巡演,作為麻油葉發起人,馬頔也登臺助陣
麻油葉這個民謠廠牌,最早誕生於豆瓣。那時馬頔還在國企上班,只在業餘時間去酒吧唱歌過歌手的癮,演出費微薄,在豆瓣上發布歌曲審核又慢。後來他突發奇想,說要搞一個屬於他們豆瓣民謠圈的組織,改善一下大家的境遇。
宋冬野、堯十三等人點頭附和,拿馬頔打趣,說他名字拆開看像「馬由頁」,不如廠牌乾脆叫「麻油葉」算了。
2012年,宋冬野的《董小姐》還沒讓女同學們思考自己有沒有故事;馬頔還在為《南山南》積累素材;堯十三不認識婁燁,仍舊往返在武漢東湖兩側的宿舍區和173酒吧之間。整個麻油葉最出名的,是這一年才加入的花粥。
《老中醫》唱火後,宋冬野邀請花粥來武漢給他的演出做嘉賓,那是花粥第一次登臺演出。她抱著吉他坐在臺上,略帶緊張,唱了五首歌,臺下紛紛叫好,這讓花粥覺得過癮。
沒多久,麗江的一個網友邀花粥來酒吧駐唱,花粥正在上大一,玩心很重,曠課跑去了麗江。那個酒吧分兩個門面,一個賣啤酒,一個賣紅酒,花粥就在客人稀少的紅酒屋駐唱,只在上午和夜半沒人的時候登臺。老闆說,駐唱唱大家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曲才能吸引客人,而花粥唱的流行歌曲都不好聽,只好隨便她想唱什麼就唱什麼。
她在那裡自顧自地唱了半個月才回學校,沒上幾天課,又跑出去了。她和宋冬野一起搞巡演,組隊「野花」,還拉來馬頔助陣,花粥跟著也被貼上民謠歌手的標籤。這次巡演,大部分觀眾都是衝著花粥來的,女大學生坐在臺上唱帶有渾身長滿小雞雞的黃歌,這種場景並不太容易見到。臺下眾人高呼「花粥」時,她甚至會興奮地覺得這場景有些不太真實。
看過外面的花花世界後,花粥發現自己很難再靜下心來學習。逃課、打遊戲、上課睡覺成了理所當然,補考重修一律沒過,想要畢業實屬艱難。久而久之,她開始萌生「乾脆退學了算逑」的想法。
成名後的花粥教育大家,「同學們,這種想法千萬不能有,因為一旦發芽就會瘋長,然後你就真的自由了。」退學這事,她解釋說是自己主動退的,因為覺得大學畢業證那張紙沒那麼重要。但還是補上了最重要的一句——「最主要的是我學分也不是特別夠」。
剛開始,花粥主修機件設計製造機器自動化,因為期末考試不過關,又轉去漢語言文學,結果還是過不了。為此,她還寫過一首口水歌吐槽:「話說這不上課你就得掛科 / 掛了科你就要重修 / 重修還他媽得交錢 / 一門課就是二百多 / 你問他這是為什麼 / 我學的都沒用處 / 他說你就認命吧 / 這就是中國的大學」。
退學後,花粥在家專職做起了民謠歌手。寫歌,唱歌,跑巡演,拿下四屆阿比鹿音樂獎——這是豆瓣音樂人的年度獎項。而曾經一起混豆瓣的宋冬野,已經籤約摩登天空,滿大街都是他的《董小姐》和《斑馬斑馬》,那時吸毒事件還未發生,前方的路一望無際。
後來,兩人鮮少再聯繫。
短暫沉寂
搬到成都後,花粥說她曾打算在春熙路上開一家奶茶店,後由於一年120萬的門面租金而作罷
宋冬野的走紅,開了民謠圈的一項先河——通過別人在選秀節目上唱了自己的作品而進入主流視野。
2013年《快樂男聲》的海選,酒吧歌手左立在長沙賽區唱了宋冬野的《董小姐》,現場評委陶晶瑩被他的歌聲打動潸然淚下,這首歌很快躥紅,在微博熱搜榜上直逼當時的榜首郭敬明。
作者宋冬野趁著熱度,走到公眾面前,推出個人專輯《安河橋北》。被媒體採訪時,他興奮難抑:被翻唱是件好事。末了,也沒忘提一句自己身後的民謠圈:「我覺得能通過這種方式為民謠的發展作出自己的一點微薄貢獻,這對我來說也是件十分榮幸的事情」。
左立和宋冬野在比賽以前就認識,兩人早有默契,友情演唱,不涉及版權,這才有了大家互利共贏的和諧場面。後來翻唱《南山南》的張磊,興許不知道內情,在《中國好聲音》舞臺上把這首歌唱火,得到冠軍之後,原作者馬頔很快就發起了維權聲討。
張磊參加比賽時,《中國好聲音》與馬頔的公司摩登天空有版權共享協議,馬頔還在微博上說「有這麼多人喜歡這歌,挺感激的」。比賽結束以後,張磊照舊在商演場合唱《南山南》,馬頔坐不住了,指責對方「扛起了中國侵權的大旗」。也是那時候,大火的馬頔走進北京工人體育館,開了自己第一場個人演唱會。
曾經一起在「野花」巡演上,抬著吉他共同揮灑青春的三個人,馬頔、宋冬野都大紅大紫,而比他們先出名的花粥,卻遲遲沒有等來那個為她翻唱歌曲的人。出道以來,花粥其實寫過不少「小清新」風格的歌曲,雖不及當初的《老中醫》那般廣為流傳,但也中規中矩。花粥一度考慮過要不要改行,直到豆瓣音樂發來專輯片約,才堅定繼續做音樂的信心。
到北京以後,花粥見到她的專輯製作人楊海崧。1993年,花粥才出生的時候,楊海崧就已經開始玩起民謠,後來他又轉行玩後朋克,還以製作人身份發掘過吹萬、海朋森、鳥撞等搖滾樂隊,業內盛傳,但凡和他合作過的音樂人,都會「脫一層皮」。
這張《乍見之歡》面世以後,楊海崧委婉地評價花粥:「她音樂中最好的一點恰恰是它的業餘性」。花粥自己對這一點也不避諱,她覺得寫歌和寫日記一樣,也懶得考慮受眾範圍和創作題材,「想唱什麼就這麼唱了」。
專輯沒能火爆起來,花粥的工作倒有所增加,她受邀參演偶像電影《既然青春留不住》,在片中飾演一個戲份不多的女配。像所有偶像片裡的劇情一樣,她的角色暗戀男主角,豆瓣上觀眾對她的評價是:「唱歌那個花粥有出現,我沒記住」。
這趟影視圈之行也不是一無所獲,花粥在劇組裡認識了影視公司員工四四,都喜歡民謠的兩人一拍即合,在北京合租下一間老小區裡的兩居室。
那段日子,花粥格外高產,她用報菜名的方式唱了一遍北京十號線的所有站名,就成了《十號線的憂傷》;她和四四一起在家喝酒,兩個人跟著和弦隨性想哪唱哪,被命名為《想表達的太多》。網易雲音樂上有網友為這首歌上傳歌詞,煞有介事地分析:「間奏用呻吟聲表現作者的複雜心理,表達難以言達的感情」。
兩個女文青住在一起,探討人生是必備項目,偶爾花粥會問四四生命的意義,四四卻說她也不知道。花粥又接著問,為什麼自己受到那麼多人喜歡依然不開心?四四想了想,給出一個略帶禪意的答案:「他們認識的是花粥啊,並不是現在這個你」。
不過更多時候,她們之間的交流還是通過遊戲完成,花粥和四四把客廳改造成了網吧,兩人常在電腦面前熬夜奮戰,基本都以凌晨時分四四率先支持不住,留下不知晝夜的花粥一人而告終。
後來四四照常在影視公司上班,寫歌只是個業餘愛好。花粥搬到成都,換個地方繼續沒日沒夜地打遊戲。
再次出名
在花粥推出《盜將行》前,馬頔已經和文燕樂隊合作,推出過後搖作品《大雁》
2017年,參加過許多選秀節目的趙雷,在《我是歌手》的舞臺上唱響《成都》,這一次,他終於火了。
無數文藝青年們心生嚮往,都想去成都走一走。真相恐怕要讓他們失望——成都沒有玉林路,唯一比較接近的玉林西路盡頭,不是小酒館,而是高架橋。這條街上倒確實開了個「小酒館」,不過除了名字以外,沒有哪和「小」字沾邊。
突然迎來的曝光率和高強度的工作量,讓趙雷難以應付。之後的全國巡演瀋陽站,委屈和疲勞全面爆發,他在舞臺上抱怨自己狀態不好,之前的演出都是咬著牙撐下來的,「這樣的模式,我想我不會重複了,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到致謝環節,趙雷丟給主辦方一句「Fuck」,還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不情願——整場演出沒唱一句《成都》。
可惜,同樣藉由選秀出名的宋冬野,已經因為收了袋「黑茶」快遞,夾起尾巴做人;馬頔也正處於「不太知道明年能幹什麼,也不知道明年還能不能幹這行」的徘徊期,大家過得都不順,沒人站出來給趙雷指點迷津。
就在趙雷被娛樂圈的規則折磨之際,天津後巷酒吧裡,花粥抱著吉他面帶笑意,在鼓手深情凝望下,悠悠唱起改編自趙雷作品《南方姑娘》的《北方爺們》。這段演唱被放到網易雲音樂上,點擊量上萬,評論區裡一水叫她「花大爺」的呼聲。
幾個月後,花粥新作《盜將行》取代《成都》刷屏抖音,成為新一代青年流行歌曲。聽眾們還給這首歌貼上了一個新標籤——「古風」。
這是種2010年代後開始流行的中國特色音樂體裁。最早來自翻唱遊戲配樂,後來漸漸形成了一套以運用生僻字、古漢語為特色的創作體系。據說,正經的古風歌手,是要實現詞曲的純原創,不過實際上大多數傳唱度比較高的古風歌曲,都是拿現有的曲子填詞。
其中翹楚,是寫《離人愁》的李袁傑,他把四首不同的歌曲旋律糅合為一,填上「今夜太漫長,今兩股痒痒」這類半文不古白話的句子,就打造出一首爆款歌曲,著實令人嘆服。後來在《明日之子》舞臺上,李袁傑被評委華晨宇一個簡單的吉他和弦問題難倒,承認自己不會變調,讓在場的另一位評委李宇春大跌眼鏡:樂理學成這樣,「他歌曲是怎麼寫出來的?」
相比之下,花粥還是勝過李袁傑一籌——她至少會彈四種和弦。雖然《盜將行》的詞是朋友寫的,曲卻是花粥自己所作,這算得上古風圈子裡少有的一股原創清流。
不過對於圈外人來說,這首歌就未免有些難以欣賞。2018年,一位揚州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偶然在計程車上聽到《盜將行》,本著做學問的態度,她深度剖析每一句歌詞的含義,最終打分「狗屁不通」。末了,將詳細分析貼在微博上。
她以歌詞中那句「你的笑像條惡犬,撞亂了我心弦」為例,分析道:惡犬引起的心理反應是負面的,抒情主人公是大盜,也許未必會怕,但會厭惡或反擊。所以這個比喻對之後詞曲中的情緒鋪墊和性格邏輯發展來說,都是不成立的。
花粥不服,親自下場大罵:「本來我想罵你傻逼,但是又覺得太粗魯了,所以我決定這麼說:請問關你屁事?」
隨之蜂擁而至的花粥粉絲,照偶像示例,以各種汙言問候了教授家裡歷代女眷,逼得教授關閉新浪微博評論區,後來更是刪除微博保平安。
對方識趣閉嘴,花粥憤懣難消:「一些聽眾不懂獨立音樂的精神,也不懂得尊重別人」。
懂得尊重別人的花粥,被網友指出《盜將行》歌曲封面未經授權使用了畫家張旺的作品。花粥團隊很快和張旺取得聯繫,詢問授權價格以後……他們決定換一張圖。
說來也巧,換的那張,又是張旺畫的。
人設崩塌
在和S.A.G籤約的消息傳出前,花粥剛剛獲得網易雲音樂頒發的「2018年最受歡迎女音樂人」
2019年1月,花粥緊跟著獨立音樂前輩李志的腳步,也籤約了S.A.G廠牌,正式成為一個有組織的歌手。她覺得自己「輕鬆了,很快樂」。
在獨立音樂圈內,李志一直是個標杆般的存在。十多年來,他活得像個隱士,堅持不籤約任何唱片公司,從未參加選秀節目,也很少進行籤售活動。經常掛在他嘴邊的,是「傻逼」兩個字。
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場官司。2017年,「明日之子」巡演洛陽站,毛不易演唱李志的歌曲《關於鄭州的記憶》。開唱前,毛不易沒忘提一嘴「這首歌是我非常喜歡的李志老師的歌」——但演唱會主辦方卻從未向李志團隊索取版權許可。
對於侵權行為,他向來無法容忍。藝術家們或多或少都有自己堅持的驕傲,此前遭遇侵權時,李志都只是象徵性地索賠1元錢。但這一次,他決定換個玩法。
我們害怕被輿論說是為了錢去維權,從而忘了維權本身是對的,忘了維權的初衷是為了減少侵權。就是因為我們總是只要1塊錢,所以不良企業在侵權方面幾乎沒有成本。對於多數商人來說,只有實實在在的罰錢,甚至罰到企業破產,才會讓它對法律敬重。
這種思維方式,實際是因循美國法律中的「懲罰性賠償」原則——對於侵權者給出遠遠超過實際損害的巨額懲罰,罰到你不敢再犯。
拒絕了對方私了的溝通,李志隨即狀告「明日之子」主辦方並索賠200萬元。而在侵權者看來,我們拿你這歌掙的錢也沒這麼多啊,就算我偷了你的東西,被抓了現行,我認慫就是。可你按照市場價賣給我不就得了?法庭上,侵權方委屈異常,他們覺得「李志主張的200萬元賠償金遠遠高於演唱會的單曲平均收益,也遠遠高於行業正常授權價格及李志本人正常授權價格」。
事實證明,流氓邏輯在中國還是更有市場。法院不支持李志訴求,只判決侵權方賠償20萬元,並且不需道歉。
只是後輩花粥就沒有李志那麼重的道德潔癖。前不久,有網友發現「花粥作詞作曲」的《媽媽要我出嫁》歌詞一鍵複製粘貼前蘇聯歌曲《媽媽要我出嫁》——這是一首白俄羅斯民歌,地位如同《紅河谷》之於加拿大。
而這首歌的中文歌詞則系薛範作品,作為著名翻譯家,他譯配了近2000首各國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中文詞也出於其手。
對此,花粥的解釋是,《媽媽要我出嫁》是在打包上傳平臺時出現的工作疏漏,不是故意原封不動抄襲再署上自己名字的,並且要「向大家正式道歉,願意承擔一切法律責任」。
薛範畢竟身為84歲高齡的望眾長者,是需要講究姿態的。雖然無論怎麼看花粥都沒向他本人道歉,但他還是大度地原諒了前者,說這首歌不必下架,將詞譯者信息修正即可。最後還不忘向公眾普及文化知識:原曲演唱者並非媒體訛傳的「亞歷山大羅夫紅旗歌舞團」,作為軍樂團, 他們也絕不會演唱此類題材內容。
只是多數網友沒能輕易原諒花粥,他們在歌曲評論區底下出言譏諷。常年浸淫,花粥粉絲倒是沾染了一些偶像之風,回評:「薛範老先生都已經諒解花粥了,那些看不慣花粥的別再死命噴」、「要不是因為花大爺,你們能知道這首歌」。
事情還沒完。花粥的另一首歌《出山》在隨後被發現與歌曲《Super Love》的beat(伴奏)非常相似,花粥也承認,這個伴奏是朋友王勝男從國外網站租的版權。但《出山》的作詞作曲署名仍為花粥,伴奏的原製作者BachBeats被標註為「音樂製作」,就顯得頗為怪異。
原曲作者本也想李志一把,稱「當初合同規定租賃者不能商用」。但最終還是因承擔不起高昂的跨國維權費用,只能放棄。
作為補救,花粥方以4000美金購買了《出山》原曲的獨家使用權。目前,《出山》在網易雲音樂的下載通道仍是「版權方要求,當前歌曲需付費下載」,價格為2元。按照網易雲音樂的政策,這筆收入會在收取分成後支付給花粥。
與此同時,花粥的其他7首「原創歌曲」相繼被扒出與他人撞曲,《小相思》抄襲《I don"t sleep well》,《去問貓耳朵》撞曲MONGOL800的《小さな戀のうた》。
終
自從意識到自己粉絲越來越多以後,花粥也開始有意識避免在作品內爆粗:「那種敏感歌詞的歌自己私底下發洩的時候也偶爾寫了點,自己留著聽就夠了」
2015年,給花粥錄了專輯《乍見之歡》後,楊海崧去看了一次她的音樂現場。
舞臺上,花粥是和錄音棚裡截然不同的模樣,她講段子、罵髒話,和歌迷們開著玩笑,看到這一幕,楊海崧突然意識到花粥「很聰明」——她心裡相信歌迷們不在乎她唱成什麼樣,所以才唱得「非常漫不經心」。
楊海崧想起錄音的時候,他曾看到過花粥的渴望,「她想在唱片裡證明她是一個好的音樂家」。
而舞臺上的花粥,已經習慣隨性地彈奏曲子,即使出了差錯,只要調侃一句「彈錯啦」,就能在她和臺下歌迷們共同的大笑聲裡,把錯誤輕描淡寫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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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董雲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