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開。不問善與惡,點睛召將來。」
《魔道祖師》中夷陵老祖的點睛召將術,為我們展示了一個詭譎神奇的世界:紙人姐妹化袖為刃,眨眼之間殺盡走屍。
這一段雖然沒有在電視劇和動畫中展現,但不可否認,紙人姐妹的出現,絕對是無數原著粉最喜歡的橋段之一。
說起紙人,來源於中國喪葬文化。
它是將扎制、貼糊、剪紙、泥塑、彩繪等技藝融為一體的民間藝術。
紙紮在民間又稱糊紙、扎紙、扎紙馬、扎罩子等,是為滿足民眾祭祀信仰心理及精神需要的一種形式。
紙人作為葬俗的一種陪葬品,帶有濃厚的中國特點。
追其來源,是古代殉葬風俗的一種變化,《禮記·檀弓下》:「陳子車死於衛,其妻與其家大夫謀以殉葬。」
最開始,殉葬制度是以活人為殉。
殷墟侯家莊商王大墓中有164具殉葬者的骸骨,商王妃婦好墓有16人殉葬,曾侯乙墓有21具殉葬者的屍骸,全部為年青女子。
《吳越春秋》記載,闔閭的女兒因對老爹有怨氣而自殺,闔閭非常悲痛,在閶門外為女兒大造墳墓,「鑿地為池,積土為山」,又製作雕刻精美的石槨,並用金鼎、銀樽、珠玉待珍寶作為隨葬品。
到了為女兒送葬那一天,闔閭令人一路舞著白鶴,吸引成千上萬的市民跟隨觀看,到了墓地,闔閭「使男女與鶴俱入門,因塞之。」
《戰國策·秦策二》秦宣太后愛魏醜夫,言之其死後要魏醜夫殉葬,魏醜夫驚恐萬狀,求庸芮說情,最終才免於一死。可見這種活人殉葬風俗的殘酷。
秦始皇建造陵墓的時候,據說一開始希望以活人為殉,後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改為以陶俑代替活人陪葬,這才有了現在我們為之驚嘆的秦兵馬俑。
當然,以秦始皇之威勢,萬千兵馬俑陪葬尚可理解,但其對財富的消耗也是巨大。
古人事死如事生,如秦皇這般「穿三泉,下銅而致槨,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滿之。令匠做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也非常人可以備至。
是以,後世經過發展,尤其是平民改之以便宜的紙人來代替昂貴的陶俑,因此「金童玉女」等紙人開始作為侍候逝者的僕從被廣泛利用起來。
紙人僅僅是喪禮器物中的一種類型,這些冥器起初是生活日用品,自宋代起逐漸流行。
人們用竹篾、蘆葦、高粱秸紮成各種家具器皿人物,糊以色紙,飾以剪紙,為死者焚燒。
在事死如事生的角度來看,世界上只有埃及可以和中國人相提並論,但比起埃及,中國人更加浪漫。
宋人吳自牧在《夢粱錄》中曾提到杭州繁華市場的「舒家紙紮鋪」「獅子巷口徐家紙紮鋪」。當時的人們可以私人定做各式各樣的「鮮花果品」「宮殿房屋」「僕人侍從」,其製作之精糧,叫人感慨萬千。
清代慈禧太后去世後,在葬禮上有成千上萬的紙人紙馬紙花,紙車紙兵紙將,聲勢浩大,可謂是距離現在最近、最隆重的一次皇家喪禮。
據當時觀看喪禮的外國記者記載,真人混在假人之間。可見紙人栩栩如生,根本分不清真假。
到了現代,很多風俗隨著時代的變化而改變,而紙紮也與時俱進起來。不僅出現了電視,洗衣機,自行車,小轎車,甚至這些年連iPhone、iPad也有了,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出的。
甚至隨著觀念的改變,現在的紙紮已經超脫於原本的喪禮概念,蝶化為一種藝術形式。
2019年6月,法國四大國立博物館之一的凱布朗利博物館就舉辦了一場名為「極樂天堂」的藝術展,主角就是這些用於祭祀的傳統紙紮,紙紮以一種全新的模樣出現在藝術展上,為外國民眾帶去了中國人對於死亡看法。
對於死亡,我們最多的是害怕畏懼,但基於死亡的紙紮藝術,卻展現出現代人的另一種獨特視角:浪漫。
一面是對死亡的恐懼,一面是浪漫的死後世界,這樣的相對二元觀念構成了中國人獨一無二的生死觀。親人離去的 傷感被中國人以獨特的手法創造出別具一格的死者生界。
紙紮帶著我們的思念伴隨著跳動的火焰一起飛向天堂,就連飛舞的紙灰我們都認為是逝者的低吟耳語。他們從火焰中收取親人的禮物,在奈何橋的那頭,依舊能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
中國人每年有四次重大的亡者節日:陰曆正月(春節前後),清明節,中元節,冬至。我們講究大團圓,雖然逝者已逝,但他們依舊通過這些節日與我們相互溝通,我們也以此來訴說思念,這是祖先崇拜遺留下來的基因。
有的人死了,但他們還活著,這些紙紮則以陰陽溝通媒介的身份,在生者和死者之間,建起了橋梁。在寒衣節這樣的日子,中國人會想為逝者添衣;中元節清明節,我們會為逝者送上錢幣,讓他們手有餘糧。
紙紮以紙為本,觀其實質,則是一種精神寄託,代表生者的思念,也代表逝者曾在你我的生命中留下的印痕。
《尋夢環遊記》講述墨西哥小男孩遊歷亡靈世界的奇幻冒險,其背後的含義和中國人的生死觀何其相似。
老人說「有後人,掛清明;無後人,一光墳」,紙紮所寄託者,非簡單的思念之情,而是一種證明。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短短百年,到我們分別的那一刻,總有些意難平和捨不得。科學以冰冷的口吻告訴我們死後黃土一抔,一刀切用理性消滅浪漫與幻想;但感性才是人的本質,總有血脈親情、愛恨別離替我們講述著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李白以悲天憫人的口吻訴說人生苦短、短命蜉蝣的無奈,寄託思念與浪漫的紙紮卻塑造著詩仙也不能創造的天真爛漫。死固可怕,但死亡之後無所寄才是真正的荒蕪,若這場新冠疫情告訴我們生死無常,那我們希望,在生死的未知背後還有浪漫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