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蘇軾的官場生活,第一反應就是《自題金山畫像》: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這首詩是蘇軾晚年從儋州北歸途中看到自己的畫像之後,對自己一生的總結,前兩句一個「已灰之木」,一個「不系之舟」,把自己內心對職業生涯的悲嘆和晚年生活的漂泊描寫的淋漓盡致,令人不禁都要為他的遭遇潸然淚下。
結果後面兩句一反前兩句的悲情基調,自嘲般對自己的被貶生涯進行調侃,可見他雖然感慨於平生的遭遇,卻也已經超然世俗,將自己的一切都已看淡。
這首詩中悲切與豪放的交織,也恰如蘇軾被貶後的生活:
儘管言語不通生活艱難,儘管遠隔萬裡親人不逢,儘管處境堪憂壯志難酬,卻也不妨礙他隨遇而安自在逍遙,前一秒悽悽慘慘,後一秒浪的飛起,名篇美食齊出不窮。
下面就來看一下我們東坡居士的被貶日常:
一、自請離京
1071年34歲的蘇軾為父親蘇洵守孝結束,卻正好碰上王安石變法,因反對變法而激怒了王安石,在支持新政的官員彈劾下,蘇軾被迫自請出京,先後調任杭州、密州、徐州、湖州。
約莫是自請的緣故,此次的調任並沒有多麼打擊到蘇軾對為官的興趣,而且調派的也都是距離京都不遠,環境狀況良好的地方。
於是,這將近五年的外調,直接被蘇軾當成了公費旅遊,讓蘇軾浪的飛起,不僅遊覽了各地名聲風景,還接連寫下多首名篇詩詞。
杭州的西湖、望湖樓、靈隱寺、錢塘江等,一遍遍的遊覽,還每到一處都要寫下詩詞記錄心情,尤其是西湖至今還在沿用的宣傳名句: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在密州所作的三首「理解並全文背誦」的詞:《江城子·密州出獵》《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
這時候的蘇軾,除了在惦念自己的親人朋友的時候會稍稍的多愁善感,更多的還是對前途的期盼,滿懷著「西北望,射天狼」的壯志。
二、被貶黃州
1079年43歲的蘇軾因為一篇《湖州謝表》身陷烏臺詩案險些喪命,最後大幸不死,卻被直接貶謫到了黃州,這也是蘇軾整個人生滑鐵盧的開端,自此之後,蘇軾的下半生一直處於四處飄零中。
蘇軾被貶黃州後在《答秦太虛書》中提及自己當時的困境:異鄉染病,糧食不足,家人新喪,自己無奈只能感嘆生命的脆弱。
異鄉衰病,觸目悽感,念人命脆弱如此。初到黃,廩入既絕,人口不少,私甚憂之,但痛自節儉,日用不得過百五十。
又是一年中秋佳節,相比於密州之時在《水調歌頭》中對家人的團圓的渴望,蘇軾被貶黃州後,卻是感嘆人生猶如一場夢,「西北望」的壯志轉變成了「悽然北望」的壯志難酬: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悽然北望。
然而,正為這個悽悽慘慘的蘇軾感到感同身受的憋屈和鬱悶時,他變成了蘇東坡,開始在美食界浪的飛起!
本以為初到黃州的蘇軾人生地不熟,實際上的《初到黃州》是「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
本以為蘇軾黃州的生活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實際上的生活是「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順便發明了「東坡肉」。
在詩詞方面,蘇軾的千古名篇《前後赤壁賦》《念奴嬌赤壁懷古》《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就是他在黃州期間所作。
在《江城子·夢中了了醉中醒》一詞中,蘇軾直接表明了自己向偶像陶淵明看齊的歸隱之心,蘇軾的理念也從之前的凌雲壯志變成蘇東坡的「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的豪放闊達超然物外。
三、被貶惠州
1094年六月已經57歲的蘇軾再次被貶至惠州,相比黃州又更遠離了朝廷的政治中心,屆時的廣東惠州,加上廣西和海南統稱為 「蠻荒之地」,據說是瘴氣橫行環境惡劣,正是朝廷公認適合發配的好地方。
已經年近花甲的蘇軾,沿途奔波又要生活在如此不好的環境中,可以想見他的處境,然而令人沒想到的是,儘管生存條件惡劣,蘇軾卻在惠州同樣的浪的飛起。
遠道而來的蘇軾受到當地百姓的歡迎,並且在百姓的支持下成功修建了蘇堤,就連當地的各種美食都對他尤其友好,尤其是惠州一絕的荔枝:
惠州一絕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楊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本來只是品嘗惠州太守府上一株剛成熟的荔枝,結果發展到最後變成了「日啖三百顆」,並願意為此「長作嶺南人」。
然後是異出同父祖,質味殊絕可敵荔支的龍眼,不禁讓蘇軾感嘆「蠻荒非汝辱,倖免妃子汙」。
最後就是有名的美食「羊蠍子」,蘇軾在給弟弟子由的家書中寫,惠州這邊的市場每天都會殺一隻羊,但是自己不願和那些官宦子弟爭奪,於是就從屠夫那裡買來羊脊骨,經過烹飪後食用脊骨上面的肉。
本來只是一個窮的出不起肉只能吃骨頭的故事,硬生生給他發明了一道菜,還提出了「所食芻豢,沒齒而不得骨,豈復知此味乎?」這種哲學問題。
四、被貶儋州
1097年60歲的蘇軾結束在惠州的任期後,旋即被貶到海南的儋州,和上面的惠州一樣,海南也屬於南嶺蠻荒之地,只是相對惠州,儋州的處境又更為艱難。
蘇軾因為被官員刁難,當時在儋州之時是沒有個人的住所的,只能在桄榔林中居住。
在他特意為自己的住寫的《桄榔庵銘》中的描寫:「海氛瘴霧,吞吐吸呼。蝮蛇魑魅,出怒入娛」,可見當地的生存環境之惡劣。
但是儋州也是蘇軾漂泊一生最有歸屬感的地方: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
畢竟這個時候的蘇軾已經看破官場,看破俗世,甚至連生死都以看破,再貶謫也不能讓他如何,於是在這樣悽悽慘慘的環境中,蘇軾還是照樣能浪的飛起。
這首先就是無可或缺的美食,在黃州豬肉、惠州荔枝後,蘇軾又在儋州發現了生蠔,蘇軾將生蠔的美味描寫到:「肉與漿入與酒並煮,食之甚美,未始有也」。
如此美味,蘇軾既想獨享又想向別人炫耀一番,想來想去只能給自己的兒子寫信:
「每戒過子慎勿說,恐北方君子聞之。爭欲為東坡所為,求謫海南,分我此美也。」
先是讓兒子知道自己又發現了美味,表示不介意自己兒子過來分享,但又讓兒子不要告訴別人,以免那些人千方百計過來和他搶。
而後,蘇軾開始在儋州創辦學堂勸農耕地,改善當地人民的生活,又在空閒期間,重新修訂了《書》《易》《論語》等書,而且開啟了自己的養生大業,並表示「非謫居海外,安得此慶乎?」
蘇軾晚年生活就如同他自己所言「身如不系之舟」,從34歲自請離京,蘇軾經歷了將近三十年的漂泊生活,每每輾轉各地,不斷適應新的環境,不僅要面對朝廷的打壓,途中還要歷經親人友人的各種生離死別,也不怪他「心如已灰之木」。
無論是黃州惠州還是儋州,他總能在風景、美食、風俗、人情、詩詞中「浪的飛起」,拋卻對自己生如浮舟的悲嘆,越知曉他生平的不幸卻越叫人敬佩他為人的樂觀闊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