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味的煎餅
文/張志紅
兒子到外地上高中,每月只能回家一次。突然感覺時間是這樣漫長,一遍一遍細心地收拾兒子住的小屋,不讓一絲塵土在他的書桌上、床鋪上逗留,徘徊在這間狹小的房間,恍惚中能聽到兒子爽朗的笑聲,呼吸到空氣裡兒子散發出的男子漢氣息。
終於等到兒子回來的這一天。給兒子準備什麼可口的飯菜哪?兒子口味很刁,再好吃的東西吃過幾次就厭倦了,唯一例外的是,他從小到大都喜歡吃我攤的煎餅。為了方便給兒子攤煎餅,我專門買了鏊子,隔三差五就滿足一下兒子的煎餅欲望。今天,我算好時間,一定讓兒子進門就吃上熱騰騰的煎餅。我先將一碗白面放入大盆中,再加入一個愛心雞蛋、一小勺鹽、適量的水,用筷子快速攪拌,一會就成了均勻的、稀稀的麵糊。然後把鏊子預熱,放上適量的油,待油熱後,放一勺稀麵糊在鏊子的中央。麵糊和油衝撞著,嘶叫著,激起氤氳煙氣。這時要趁麵糊尚未凝固,快速地用鍋鏟旋轉著,將麵糊攤成一個大大的、薄薄的圓。鏊子的炙熱使麵糊迅速凝固,就像一個粘人的孩子,服服帖帖地趴在鏊子上。此時要小心、快速地用鍋鏟將煎餅的四周輕輕鏟起,也象把一個賴在家裡不願意上幼兒園的孩子送出家門一樣,輕輕地、一點一點分離。然後用鍋鏟託住煎餅的底部,迅捷地讓煎餅翻個面,讓鍋底烙一下另一面,等到滿屋都飄繞著煎餅的香氣,上下兩面都在鍋裡烙的金黃時,就可盛出放於大盤之中,一張煎餅就攤好了。想著兒子吃煎餅時的滿足模樣,我渾身都是勁。接著繼續熱鍋小火,快攤慢煎,一盆稀麵糊翻覆手間便成為盤中一疊疊金黃色的煎餅。望著自己的勞動成果,喜滋滋地吟上一句「圓於望月,大如銅錚,薄似剡溪之紙,色如黃鶴之翎,此吾之煎餅也。」
兒子一進門,還末放下沉重的行李,就猛吸一下鼻子,驚喜地問:「攤煎餅了?太好了!」兒子將薄薄的一張煎餅捲成一個卷,蘸著放了香油的蒜汁,狼吞虎咽地吃起來。看兒子吃得這麼生猛,我擔心是不是兒子學校夥食不好,趕緊問兒子:「學校的飯菜怎麼樣?」兒子邊吃邊說:「學校飯菜很好吃,早晨有中式漢堡,中午的菜最多了,我都喜歡吃。」我嗔問他:「那還吃成這樣?」兒子停下來,抬起頭,看著我說:「學校的飯菜再好吃,也沒有媽媽味的煎餅好吃,我做夢都想吃你攤的煎餅了。」我和兒子相視一笑,我能想像到兒子高中生活的單調、緊張,更能理解兒子對飄繞著煎餅香味的家和親人的思念和依戀。不由得想起,三十年前,我離家去邯鄲上衛校時,也是這樣的情景,也似對娘說過這樣的話。在外的日子,想念家裡溫暖的爐火,常常夢見昏黃的燈光裡娘的微笑,娘攤的煎餅更是在我幼小的心靈上留下深深的印記,隨著歲月的潤澤,成為心中最深切的思念。這思念是最溫暖的力量永遠保存在心中最柔軟的部分,成為我在人世裡跋涉時最堅強的依靠。兒子一句「媽媽味的煎餅」將塵封久遠的記憶一點一點激活了。
時代不同了,現在的孩子甚至年齡再大點的年輕人也無法想像七零後一代人的童年、少年生活。七十年代的農村,生活還很貧困,僅能解決溫飽問題,每天的三餮一成不變,沒有油水和滋味。總是玉米面糊配鹹菜、水煮白菜就饅頭、大米飯加鹹菜。所以,偶爾才能吃到的煎餅,是我少年時代品嘗到的最酥香可口、最解饞的美味。
「二月二,颳大風,拾柴火,攤煎餅」,每年的二月娘就要念叨這句話,還重點強調「搶一不搶二」。所以,每年的農曆二月初一晚上,娘就忙著準備攤煎餅。娘先用小鋁盆調好一盆稀稀的白麵糊,在煤火上支好鏊子,從那個年代久遠、裹了層層油垢、看不清楚面目的油罐裡面舀一點點油均勻地塗在鏊子上,然後開始攤煎餅。我坐在小板凳上,拿著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娘,看著桔黃色、溫暖的光暈裡,娘微笑、專注的眼睛和額頭散落下的烏黑頭髮,看著娘動作熟練而又敏捷地攤煎餅。娘攤一張,我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娘再攤一張,我就再吃一張,直到吃飽為止。娘攤的煎餅永遠是那麼金燦燦、蓬鬆鬆、鮮嫩嫩,香滋滋,娘攤煎餅的畫面永遠定格在我的腦海中,那麼溫暖、美好、幸福。
再長大點,娘就手把手教我攤煎餅。直到我親手攤煎餅,我這才知道,看似簡單的攤煎餅,原來竟是那麼難。煤火太熱,燻烤的人受不了。放麵糊時油一下濺到手上,鑽心地痛。鍋鏟在我手裡就像一個棒槌,怎麼也不聽使喚,煎餅不是太厚就是不圓,一翻面就碎成好幾片,緊張的我手忙腳亂,滿身大汗。我氣惱地大叫:「太難了,學不會。」娘呵呵笑著安慰我:「我第一次攤煎餅也是這樣,沒事,多攤幾回就好了。」娘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出了一下神,又輕輕地說:「你姥姥教會我攤煎餅,現在輪到我教你了,你一定要學會。」娘總說技多不壓身,這就是農民最真實、最質樸的生存觀念,「授之於魚不如授之於漁」很多理論觀念都是源於生活吧。
「媽媽,煎餅吃完了,我還想吃,你來教我攤煎餅吧。」兒子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望著兒子充滿青春朝氣的臉龐,我的心莫名地被觸動。「好呀,媽媽來教你,你一定要學會了,技多不壓身。」我想多年以後,兒子也會記得今天媽媽教他攤煎餅的情景吧。
煎餅就是這樣一代一代傳下來的吧,那一張張鏊子煎餅就這樣留在一個又一個幼小孩子的心裡,當你長大後離開了家鄉,那一張張鏊子煎餅不僅帶著媽媽的味道,還帶著濃鬱的鄉情。它在一代一代的交替中衍繼,它是塵世濯洗後最寶貴的饋贈。時光的長河裡,塵世的輾轉中,媽媽親手攤的煎餅永遠是我和兒子最喜愛的美食,是人世間最至香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