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儉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
中國吃喝流派,一向分為兩端,一為「食前方丈」,一為「食不兼肉」。
食前方丈派,也可稱奢華派或是臭顯擺派,所追求的是吃喝的大場面,非要在一丈見方的地方擺滿盤碗杯碟才算過癮,吃不吃另說。要想成為這一派,得有足夠的銀子,不管是什麼道兒上來的。光靠死工資,沒戲!
這一派先秦已有之,亞聖孟軻便曾做過報導:「說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堂高數仞,榱題數尺,我得志,弗為也。食前方丈,侍妾數百人,我得志,弗為也。般樂飲酒,驅騁田獵,後車千乘,我得志,弗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其大意為,遊說諸侯,就要輕視他,不把他的高高在上放在眼裡。殿堂數丈高,屋簷數尺寬,如果我得了勢,可不這麼幹;眼前擺滿美味,還有數百女子「三陪」,我得了勢,可不這麼幹;聽音樂,飲美酒,隨從的車子千數輛,我得了勢,可不這麼幹。他們的所作所為,都是我不肯幹的;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符合古代制度的,我為什麼怕他們呢?
這番話確實說得很經典,頗有些「富貴不能淫」的味道。不過,這些富貴只是亞聖開給自己的空頭支票,若是真能兌現,他老人家是否扛得住,堅決不被「淫」一下,實在不好說。君不見,古往今來,有多少能將聖賢之言倒背如流者,一旦得勢,還不是照樣胡搞?
對於食前方丈派,墨子也有過態度,認為這等人「厚作斂於百姓,以為美食芻豢,蒸炙魚鱉。大國累百器,小國累十器;美食方丈,目不能遍視,手不能遍操,口不能遍味,冬則凍冰,夏則飾。人君為飲食如此,故左右象之,是以富貴者奢侈,孤寡者凍餒,雖欲無亂,不可得也。」
墨子的批評雖然精闢,但他並非紀委書記,說了也是白說。後來的「大人」,仍以食前方丈派居多。以漢代為例,皇上及其大小老婆的膳食得找數千人打理,一年的開銷要二萬萬錢,每天大約54.8萬錢。這筆夥食費,相當於兩萬戶中等百姓的家產,也就是說,皇上一家一天就能把50多戶殷實人家吃得精光。據專家推算,54.8萬錢,當時可購買2700多石上好的粱米,或是91000多斤肉,或是近2000石醇酒。這一大坨子,百十個飯桶也裝不下,因此多數應該是擺了排場了。
最高執政既然有這等愛好,臣子自然懂得順竿兒爬,跟著擺譜。唐代的韋巨源官拜尚書令即宰相之後,按當時官場規矩,請中宗李顯吃了一頓「燒尾宴」,以感謝皇上讓他這條「鯉魚」跳過「龍門」,成為朝廷重臣。《清異錄》中抄錄了這頓飯的58樣菜點,包括單籠金乳酥、曼陀樣夾餅、巨勝奴、婆羅門輕高面、御黃王母飯、七返膏、金鈴炙、光明蝦炙、通花軟牛腸、生進二十四氣餛飩、生進鴨花湯餅等,名堂實在不少。《清異錄》的作者陶谷特地註明,這些並非燒尾宴的全部菜單,不過是他「擇奇異者略記」而已。如果能將其全部列出,估計能出一本《飲食奢靡大全》。
與食前方丈派相對的,為食不兼肉派,主張吃飯應節儉,桌上有一味肉菜即可。這一派中,也有一些「大人」。據《尹文子》記載:「昔晉國苦奢,文公以儉矯之,乃衣不重帛,食不兼肉。無幾時,人皆大布之衣,脫粟之飯。」晉文公重耳,曾經流亡國外19年,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直到62歲才回國當上國君。有過這番經歷,他老人家咬咬牙,一頓少吃點肉也有可能。再說歲數大了胃口不好,離葷腥遠點兒還可養生。
歷代大臣之中,也有一些屬於這一派,如範仲淹父子。據《宋史》記載:「仲淹內剛外和,性至孝,以母在時方貧,其後雖貴,非賓客不重肉。妻子衣食,僅能自充。」他的兒子範純仁後來當了宰相,比老子級別還高,但於飲食方面一點沒有長進。一次他招待同僚晁美叔吃飯,事後晁美叔四處宣揚:「範丞相變了家風啦!」別人問他依據何在,他答道:「我同他一起吃飯,那鹽豉棋子面上放了兩塊肉,豈不是變了家風了嗎?」眾人大笑。連待客都是這等水平,範純仁平素飲食之儉樸可想而知。
宋代的宰相之中,頗有幾個會吃的主兒。像奸相蔡京,家裡養了一大批廚師,就連做包子時剝蔥切絲的活兒,都得派人專項負責。蔡京愛吃鵪鶉肉做的羹,「一羹數百命,下箸猶未足」。處在這種風氣之下,範氏父子猶能節儉自持,確實不易。範純仁說過一句話:「惟儉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
此話甚有意味,只是對於蔡京之類熟讀聖賢書的食前方丈派絲毫沒用。要解決這類人的問題,還得從制度上卡死其來路不明的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