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財新特約文化作者 李大衛 發自美國西海岸)前幾天,谷歌主頁被設計成老照片式的泛黃色調。畫面中這個角色頭戴寬邊帽,右手拎著黑公文包,就像一個常見的下班回家的白領。只是這個小職員變成了一隻蟑螂。每個略微涉獵過現代歐洲文學的人,都會看出這個畫面來自卡夫卡的《變形記》。於是我們突然記起,這是那位捷克德語猶太作家的130歲誕辰。
現代文學史上,只有喬伊思、普魯斯特、喬治·歐威爾等極少數幾位作家,享受到這樣一種榮譽,即他們的名字成了一個形容詞。再一個就是卡夫卡。Kafkaesque這個詞形容的,是一種詭異、陰鬱到了超現實程度的情境。
對於多數中國讀者,這篇1979年出現在《世界文學》雙月刊上的,通過英文轉譯的經典小說,是他們第一次接觸到他的作品,雖然文革期間,已經有他的作品集內部發行。從此,卡夫卡便以其夢魘似的故事氛圍,以及含混的文化族裔身份,成了銘刻在文學愛好者口碑上的英雄。儘管這位高度神經質的弱者型天才,最缺少的就是英雄氣質。
直到今天,《變形記》仍是卡夫卡為數有限的作品中,被人談論最多的。在這個故事中,男主角一早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一隻蟑螂,沒法再去上班了。而他那份卑微的工作,正是全家的經濟來源,這讓他非常憂慮。或許這就是一些文學教程中,把它當作描寫人性異化的典型案例的原因。
這不能算是一個好看的故事(不知什麼時候起,「好看」在我們這兒,成了敘事藝術的一項標準),其中有些成分,簡直就是和正常人的美感過不去。評論家約瑟夫·愛普斯坦在最近的一篇紀念文章中,認為這正是何以需要閱讀卡夫卡的理由,因為人們需要文學,並非總是出於消遣性的目的。
但娛樂畢竟是進入文學世界的方便門戶。這兩天,很多媒體注意到谷歌的那隻蟑螂。為什麼不能用《城堡》或是《審批》這些更為嚴峻的作品,代表卡夫卡的想像世界?而且這隻蟲子,顯然迪斯尼化了,頗有幾分萌態。
其實很多年來,始終有人在挖掘其作品中的喜劇性。十年前,德國演員漢斯·齊施勒籌拍一部關於卡夫卡的電視片。通過爬梳作家留下的日記等文獻,發現這位文學世界中最著名的噩夢受害者,其實是一個挺會尋開心的人。1907年,他所在的城市布拉格有了電影院,他便開始熱衷看電影。
齊施勒根據自己的研究,寫了一本叫做《卡夫卡看電影》的書,有些內容大大出乎讀者意料。人們不會奇怪這位作家看電影。假如是手法誇張離奇的德國表現主義,自然顯得相得益彰。然而他的最愛,卻是一些垃圾片,尤其是一些無聊的喜劇片。
法蘭克福學派理論家阿多諾,早年在給瓦爾特·本雅明的一封信中說,卡夫卡的小說具有無聲電影的一切質感。他認為《變形記》中,男主角變成的蟑螂,在牆壁和天花板上爬行;還有他的家人高舉雙手,誇張地表示絕望;都充滿了默片的意味和效果。
英國《衛報》的一個作者說,如今斯諾登、阿桑奇這類揭露者,當下就被囚困在卡夫卡式的噩夢中,無路可逃。顯然這個題目,最終還是喜劇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