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提出的社會政治思想。意為從天下國家的立場來看,民是基礎,是根本,民比君更加重要。是孟子仁政學說的核心。具有民本主義色彩,對中國後世的思想家有極大的影響。
(孟子對梁惠王問)曰:"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林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發。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孟子·梁惠王上》)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孟子·梁惠王上》)齊宣王問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曰:"臣弒其君,可乎?"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孟子·梁惠王下》)孟子曰:"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也。故為淵驅魚者,獺也;為叢驅爵者,鸇也;為湯武驅民者,桀與紂也。(《孟子·離婁上》)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潔,祭祀以時,然而旱乾水溢,則變置社稷。"(《孟子·盡心下》)名家解析:南懷瑾在《孟子與盡心篇》解讀寫道: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潔,祭祀以時;然而旱乾水溢,則變置社稷。」
討論這段之前,我們先清理一下幾個概念。
上古發洪水,共工氏的兒子句龍,讓人民住到高地和土丘上,每丘住二十幾戶人家,這是最早的社。後來句龍被奉為土神,也叫做社神,也叫做后土。稷呢,有不同的傳說,但都是指主管農業的人被奉為農神,也叫五穀神,也叫后稷。因此,上古以農業安身的農耕文化中,社是社,稷是稷。
社稷的概念,是從夏朝家天下以後才有的。一個宗姓家族聚居在一起,慢慢發展,從小的社變成大的社。那麼,一個宗族有族人,有土地,以農業為主,共同祭天、祭地、祭祖、祭神,就形成了宗廟社稷。因為宗族社會是以家天下為基礎,宗法社稷是連在一起的,所以社稷引申為江山天下,引申為國家,也是從夏朝家天下開始的。上古堯舜禹三代是公天下,還沒有社稷的概念。
一個朝代有一個朝代的社稷。譬如,唐朝是唐朝的社稷,唐朝皇帝姓李,由他李家做主。宋朝是宋朝的社稷,皇帝姓趙,趙家做主。朝代更替,但各家的宗社還是自己家的,只是由不同的宗社為社稷的代表,誰上臺成為天子,代表國家,就以誰家的社稷為主。中華民國推翻清廷之後,有沒有社稷呢?有,國民黨建立的忠烈祠相當於社稷。所以說,人民、社稷、諸侯天子,都是不同的概念。
中國這方面的文化,大家很少搞清楚。譬如封建是什麼?封建是分封諸侯建立各自的諸侯國,人民擁戴各個諸侯的政權,所有諸侯的中心共主叫做天子。天子代表國家,分封那些有功勞的為諸侯,到各自的地方去自治,文化精神歸到中央,這個叫封建。諸侯有諸侯的社稷壇,天子的社稷壇則代表全國;天子是代表諸侯共主的文化精神;而諸侯有諸侯的政權範圍,天子有天子的政權範圍。所以,諸侯、天子、社稷、政權,不能混同在一起。
大家先要把這些內涵搞清楚,再來繼續研究孟子的這段內容。
大家都知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句話,是孟子所提的一個政治哲學上的大原則。
在孫中山領導國民革命,推翻清朝君主制度,倡建民主政體的時候,一般的政論和宣傳文字,經常引用孟子這幾句話,指稱我國古代固有的政治思想,就是民主的。這種說法,當時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其實孟子這幾句話,是中國固有的文化思想,如果一定以西方的民主文化來比擬,說這就是民主,我覺得大有商榷之處。孟子說的「民為貴」,並不是「民為主」,所以應該說,這不是西方的民主,因為它在精神和形態上,都與西方的民主不同。西方的民主思想是包含在「民為貴」的原則裡,但不能因此就說「民為貴」等同於西方的民主思想。實際上,孟子這一政治哲學思想,是以民主為基礎,而以君主制度,為實施民主精神的政治機構。所以也可以說是一種民本制度,我們只要看孟子在後面所作的解釋,就很清楚了。
國家政府的建立,是屬於全國國民的;民權的執行,是屬於中央政府的。至於中央政府的制度,是帝王,是總統,或其他的名稱,則無嚴格的限制。但必須「得乎丘民」,要獲得全國國民內心以及行為上的擁護。
所以,我們翻開七八十年前鼓吹革命的文章來看,有些人對孟子這幾句話,所作的任意解釋,產生了很大的流弊。在將來,也許不出一百年,中國的文化史、政治史上,對於有關這方面的文化思想,一定會有所爭論的。
孟子的這一政治哲學原則,有三個層次,剛才簡要提出,現在繼續研究:第一,「民為貴」。「貴」的意義,在這裡是「重要」,人民是最重要,最基本的;好比是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孟子在後面有所解釋。孫中山先生所主張的三民主義思想,便和這個原則,有非常密切的關係。
第二,「社稷次之」。「社稷」是什麼呢?這是一個抽象的名詞,是國家的象徵。上古堯舜禹是公天下,從夏商周的家天下起,中國古代政治就是君主制度,君權至高。但是在帝王之上,還有一個精神的制約,可以叫做天,也可以叫做道,可以叫做神,也可以叫做祖宗,是宗法社會的中心精神。而所有這些,統稱之為「社稷」。這一個抽象的名詞,也有實物作為表徵,在北京則有社稷壇,人們對這個壇非常重視崇敬,連皇帝都要來跪拜,它代表了國家。
像現在外國的元首來訪問臺灣,就要到圓山忠烈祠獻花敬禮,忠烈祠則代替了過去帝制時代的社稷壇與帝王的宗廟。在帝王時代,外國的元首或使臣來訪,除了晉謁國家的元首外,還要拜宗廟,因為是家天下。例如宋朝的皇帝姓趙,那麼宋朝的宗廟,則供奉著趙家已故的祖先。社稷則同樣是象徵性的。換句話,社稷的觀念是宗法社會精神的民族主義,代表國家的觀念,一個國家之所以成立,有三個條件:人民、土地、政權。政權是虛構的,靠前兩個捧起來的。
再如我們旅居國外,看到自己的國旗,就有無限的崇敬和情感,因為國旗代表了自己的祖國,也代替了古代社稷的精神。但這也只是勉強地比擬,因為很難用現代事物或名稱,來作完全符合社稷的解釋。假如說「社稷即國家」,也不符合社稷的原意,因為國家也不能「次之」。抗戰時期,中央政府所在地的陪都重慶,設有精神堡壘,就有相似的含義,但勝利後,又無形中廢除了,且從未訂為制度。所以實在沒有一個現代名詞,可以來解釋社稷的準確含義。
第三,「君為輕」。這裡要特別注意這個「君」字,並不一定代表中央政府的天子或帝王。在中國文化的古意中,「君」就是「長老」,年高德劭可以領導群倫的人,則稱「君」。在帝王制度中,帝王為大家長,自然也稱「君」。例如稱自己的父親為「家君」,等於現在的「家長」、「戶長」等,稱已去世的父親則為「先君」。
大家一定讀過王勃作的《滕王閣序》,其中有兩句「家君作宰,路出名區」,是說我的父親在某地做縣長,我去看他老人家,路過你們這個著名的地方。
王勃寫這篇序時,只有二十幾歲。原來並不打算去南昌的,不料路上遇風,航行不便,才將船改泊南昌避風。靠岸以後,看到江邊新蓋的一座樓閣,嵯峨瑰麗,非常漂亮,就信步前往參觀。進去以後,發現江西的都督,正在大宴賓客。原來這座樓閣,正是這位都督所蓋,剛好這天落成,命名為滕王閣,所以大宴賓客,並且準備要他的乘龍快婿,席上作序,以便在文武僚屬的面前,出出鋒頭,露一手文才。
王勃在裡面看到滿閣冠帶,都是各地衙門的首長;他出身世家,當然也滿不在乎,看到一個空位就坐下來,卻不料一下就坐在那位都督女婿的席位上。當主人與他的女婿來到時,就有人告訴王勃,坐這個位置的人,是要即席寫序的,本意是希望他知難而退。可是王勃說,寫序就寫序,這有什麼難處。於是提起筆來,就「南昌故郡,洪都新府……」一篇《滕王閣序》,一揮而就。在座的文武百僚,讀了這篇序後,無不贊好。這位都督見王勃年紀輕輕,居然一下子寫出這樣好的文章來,心裡也不禁佩服,知道自己的女婿,絕不可能作得更好。而王勃也由此一舉成名。
且不去管王勃的文章好壞,我們隨意舉出這一篇大家都知道的文章中「家君作宰,路出名區」兩句話來,說明「君」字的意義。
至於孟子這裡所說「君為輕」的「君」,是指各國的諸侯。因為春秋戰國時,各國諸侯也稱「國君」、「君主」,為一國之君。只是那時的「國」,在政治體制上,還是中央政府天子的臣,是由天子冊封的,仍受天子的管束監督,相近於現代我國的省或美國的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