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07 12:01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大學記憶中,課外影響最大就是武俠小說和港臺的流行歌曲。籠統而偏頗地說,前者是我的中國傳統文化啟蒙,而後者則成為我對現代化中國未來的個人化構想。武俠小說話題和中國傳統文化的話題太大,我們先不談。就說說當年聽過的,那些年最愛的一首歌吧!
第一次聽到羅大佑的《鹿港小鎮》大概是在大學二年級,1988年,也就是三十年前。那個時候轟轟烈烈的城市化還沒有開始。中國城市裡的樣子和農村雖有差別,但不大,有些地方甚至過去一百年來都沒怎麼變過。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我第一次從他的幾首歌曲,如《超級市民》、《未來的主人翁》,當然還有這首《鹿港小鎮》裡聽到發生在海峽那一邊的城市化:
歌詞裡說的是一個來自小鎮的青年在臺北這個大城市中工作,找不到心靈歸宿,但又不願回去、或回不去家鄉的感受。作為觀察者的羅大佑感嘆道:「家鄉的人們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卻又失去了他們擁有的」。用視覺化的唱詞,羅大佑把經濟高速發展的城市,通過小鎮青年在城市中的彷徨生活,與小鎮的物理變化聯繫在了一起。
三十年前聽,只能懂得他唱出的一半——「我家就住在媽祖廟的後面,賣著香火的那家小雜貨店」,還有「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鹿港的街道,鹿港的漁村,媽祖廟裡燒香的人們」。因為對於身在大陸而言,沒有霓虹燈的鹿港更接近我們的現實。他歌唱的「鹿港的清晨,鹿港的黃昏」也正是我們所經歷的清晨與黃昏。而「繁榮的都市,過渡的小鎮,徘徊在文明裡的人們」則比較難解,更不要說「臺北不是我的家」這一句了。霓虹燈不是挺好嗎?大城市不是挺好嗎,為什麼還說「臺北不是我的家」呢,不大懂。只是那時跟著反反覆覆地聽和哼唱了無數遍,直到每句歌詞都爛熟於胸。卻並不知道,未來我們還要目睹歌中唱的事情在現實中發生無數遍。
聽不懂的那一半,答案就在歌的最後一段。那當然也是這首歌最神奇的部分。在重複AB段主副歌旋律,唱完「徘徊在文明裡的人們」這最後一句之後,大段電吉他響起,正當聽眾以為歌曲就要結束時,突然羅大佑意猶未盡,脫離原有的歌曲旋律,吶喊出羅大佑標誌式的長句子—— 「啊,聽說他們挖走了家鄉的紅磚砌上了水泥牆,家鄉的人們得到他們想要的卻又失去他們擁有的,門上的一塊斑駁的木板刻著這麼幾句話,子子孫孫永葆用,世世代代傳香火。啊」 ——至此,歌曲才算徹底結束。現在看起來,這幾句話對後來的大陸而言,幾乎可以說是一語成讖啊!
我一直沒有機會去過鹿港,但當我在閩南地區大片貼著瓷磚的水泥房的鄉間徘徊,尋找和發現那些遺留下來的古厝時,那句「他們挖走了家鄉的紅磚,砌上了水泥牆」不禁就會出現在耳邊,想像著鹿港的紅磚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又或者記得某一年(08年奧運前)忽然聽史建和我說趕緊去看看鮮魚口,說再不去就拆沒了時,我趕到時看到的大片廢墟裡一塊塊斑駁的木板,"門上的一塊斑駁的木板刻著這麼幾句話,子子孫孫永葆用,世世代代傳香火。"這句歌詞就在耳邊一再重複地響起。三十年前不斷哼唱的歌竟然預先唱出了我們眼前的現實:水泥房與老紅磚還有被拆毀的門板!
這大概是我所受的比建築歷史教科書、文物保護教材、《威尼斯憲章》等等都要生動的關於建築、城市保護以及城鎮化的教育課。也一直貫穿著我這些年的實踐,無論是在北京的大柵欄還是在貴州邊遠的農村。遺憾的是,這堂課上了三十年,我們的努力和成功卻非常有限。眼睜睜看著周圍現實裡大量失敗案例還在前僕後繼地發生,規模和影響早已遠遠超出《鹿港小鎮》歌中一個城市和一個小鎮之間的變化。
「臺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鹿港的清晨,鹿港的黃昏」,家鄉有來自自然真實的光線變化,從清晨到黃昏,沒有霓虹燈。如此這般的親切美好卻好景不在,因為家鄉變得更加「文明」了,拆掉了老房子的舊紅磚,換成了和城裡人一樣的水泥房子,卻失去了過去歲月中,每個清晨和黃昏都不變的古老景象。所以說,這是一個「歸不到的家園,鹿港的小鎮,當年離家的年輕人」。離家的人再也找不到他原來的家鄉了。至於祖先刻在門板上的「子子孫孫永葆用,世世代代傳香火」的希望——抱歉,不能較真。
我們這一代的成長經歷堪稱戲劇性,閱讀真實世界比書本更需要想像力,荒誕如夢幻泡影。好在有《鹿港小鎮》在當年我們這些「離家的年輕人」頭腦裡反覆「預演」,可以時時蹦出來,提醒著遇到現實而手足無措的我們。「臺北不是我夢想的黃金天堂,都市裡沒有當初我的夢想」。城市如此,故鄉呢?「在夢裡我再度回到鹿港小鎮,廟裡膜拜的人們依然虔誠」——回去繼續賣香火麼?可是「世世代代傳香火」還能繼續多久?——真是不知道這是回不去的無奈,亦或是回不去的原因?
文中80年代老照片來自_迪利來-Leroy W.Demery.Jr.
關鍵詞 >> 建築,設計,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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