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文明的這棟大廈,建立在工業技術的基石之上,科技主宰和決定著一切。隨著現代文明的飛速發展,農業文明轉身離去的身影正在漸行漸遠。
成蹊的老家在農村,每次回老家都會格外留意那些已經發生或正在發生的變化。早些年,就開始有人不滿平房的居住體驗,率先蓋起了二層小樓,跟城市裡的樓房特別像。耕地被大面積荒置,年輕人要麼外出謀財,要麼聯合起來承包耕地,改為機械化種植。小時候,柏油路還不多見,現在已是縱橫交錯,上面跑的也不再是馬車和自行車,而是電動車或汽車了。
與物質方面的大提升正好相對,一些傳了幾輩子的習慣和物件正在銳減,已經消失的比如:戲臺,舊建築,老式收音機,祠堂,橋梁,小廟,祭祖,婚喪嫁娶的老禮兒,各類民間藝人等。
物質生活進步,當然是好事,誰也不願意倒退,誰也不願意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但凡事都有兩面,興一利必生一弊。當錢成了人們追逐的焦點後,一切都開始變得浮躁和勢利,人們變得不再淳樸,人與人的交往不再單純。幹掉一些陳舊陋習也是好事,可與此同時,一些值得傳承的藝術和有價值的傳統,也沒了。
有兩個現象值得高度關注。一是隔代人之間的關係,長幼不再有序,尊敬和禮貌成了字典裡才有的詞彙,兒子打老子,孫子罵爺爺,似乎已經司空見慣。二是自然資源的快速萎縮,耕地不斷減少,植被不再多樣,鳥兒不見蹤影,昆蟲近乎絕跡,工廠的數量猛增,各種水塘和河流被汙染是常態。
現在的農村,更像是十幾年前的城市。城鎮化仍在不斷推進,城市和農村的邊界越來越模糊。
在文明前進的過程中,最佳解決方案是,一面保護那些優秀的傳統,一面鼓勵新生事物的發展,兩者互相策應互為補充,最忌一刀切。
今天要分享的兩首歌,分別來自羅大佑和Beyond樂隊,兩首作品都對工業文明的野蠻發展表達了擔憂,彰顯著音樂人對時代的思考。
鹿港小鎮
鹿港小鎮,1982年,專輯《之乎者也》。羅大佑於1980年就寫完了這首歌,到之乎者也發行時,他把這首歌放在了該專輯的第一位,以顯重視。曲風是羅大佑一貫的民謠搖滾,旋律依舊是朗朗上口百聽不厭。編曲由日本搖滾音樂人山崎稔完成,羅大佑親自給山崎稔寫信促成了合作。
羅大佑創作音樂有兩大特點,一是必須先把曲子寫好,確定旋律夠好之後才繼續完善歌詞及編曲。二是作品的主張必須尊重內心的想法,如果這不是本心所想,那麼就一定會放棄。這也是為什麼他的歌能夠久久流傳又很接地氣的原因。其實他的這兩個習慣與黃家駒在Beyond中期的創作理念恰好不謀而合。
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認定鹿港小鎮的主人公就是羅大佑自己,後來翻閱資料才知道,羅大佑根本就不是鹿港人,而且他在創作這首歌時連鹿港都沒去過。歌裡的所有畫面都來自一個鹿港打工仔的描述,在聽了他的抱怨和離家之苦後,羅大佑再也按捺不住創作的衝動了。
鹿港小鎮,憤怒,激烈,批判,反抗,可同時又有一種別樣的溫暖,這溫暖來自對家鄉的熱愛和對親人的思念。
羅大佑的音樂,歌詞是必看的,藝術性和文學性兼優,既不會難懂到產生歧義,又不會與現實脫節,總能給人帶來深深的思考,當然,還有一絲警醒和悲涼。「鹿港的街道鹿港的漁村,媽祖廟裡燒香的人們,臺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聽說他們挖走了家鄉的紅磚砌上了水泥牆,家鄉的人們得到他們想要的卻又失去他們擁有的。門上的一塊斑駁的木板刻著這麼幾句話,子子孫孫永保佑,世世代代傳香火。」
臺北的街頭,霓虹閃爍,大樓林立,它的今天就是一些小鎮的明天,遠處的鹿港,也正在與臺北越來越像。在經濟粗暴發展的時期,人們丟掉了許多東西,但大家依然發力往「錢」奔,奔出家鄉,奔入大城市,由於奔跑的速度太快,以致於根本沒看到有東西正在丟失。
去臺灣時,曾在鹿港小鎮停留了一天,媽祖廟內香菸繚繞,廟門的朱漆鮮豔非常。當地人在廟外的長街上開設了數不清的小吃店和禮品店,他們只關心今天賣了多少錢,而並不太在意小鎮有了哪些變化。導遊賣力地介紹著小鎮的歷史,然而我聽出了加工和虛構的成分。我想導遊和當地人一樣,對那些老舊的歷史,其實他們已經不
了解了。儘管廟內拼命在營造著歷史的樣子,可營造的速度遠比不上廟外的變化快。廟裡廟外兩重天。
過去是,要金山銀山不要綠水青山,接著變成,要金山銀山也要綠水青山,現在又成了,寧要綠水青山也不要金山銀山。有些事,不停下來是無法警醒的,一旦停下來思考就會反問,我們為了獲得今天的發展成果到底付出了哪些代價?
歌曲賞析就不詳細展開了,屬於沒有任何門檻的音樂,欣賞難度根本不存在。
流行指數 ★★★★★
影響力指數 ★★★★★
編曲魅力 ★★★★★
詞曲唱 ★★★★★
經典指數 ★★★★★
大廈
大廈(Building),創作時間略晚於鹿港小鎮,大約在1982-1983年間,收錄於1983的音樂合集《香港》。譜曲主唱黃家駒,作詞陳時安,編曲是四個人完成的,黃家駒,鄧煒謙,陳時安,葉世榮。
作為一首半純音樂,大廈居然有7分鐘長,在那個年代的香港也是沒誰了,就算放到歐美都屬於較長系列了。它的命運很容易預測,小眾、無法流行、知者甚少、終被埋沒……這樣一首Beyond早期的神作,最後落得無人問津的結果,實在令人難以接受。可能,它註定只是少部分人之間談論的話題吧。
大廈遭冷遇讓我想起寫公眾號文章的經歷了,只要是猛贊家駒、懷念家駒、梳理家駒一生的文章就大受歡迎,轉發量、閱讀量和打賞人數極度樂觀,但只要是細緻說他的音樂,立馬沒了動靜。如今越發明白了妥協和堅持的含義,是看人臉色還是寫我想寫,全看自己的決定了。可以肯定的是,當初家駒寫完大廈時,他一定知道這是那種石沉大海的歌。
上世紀60-80年代,恰好是香港經濟光速發展的時期,生於60年代的黃家駒對身邊的變化感受十分真切。
香港的地理位置得天獨厚,是天然的貿易中心、金融中心和航運中心,在內地、香港和世界這三者之間,香港扮演了重要的中轉站角色。背靠內地面向世界的香港享盡福利,再加上英國政府的傾力扶持,於是得以換來長期的繁榮發展。
60年代,中國被多國經濟封鎖,很多物品難以進入內地,只能取道香港周轉,做過生意的朋友應該明白這對香港意味著什麼。那時候最熱鬧的莫過於羅湖口岸了,人流如織,喧鬧不停。60年代末70年代初,香港的城市化水準已然不低,高樓大廈極為常見,如果用內地與之對比,可謂天壤之別。80年代,香港經濟得以再次飛躍,大量港商進入內地辦廠賺取了巨額利潤,製造業轉移後,使香港的科技、金融及各服務行業的發展速度更上一層樓。
蘇屋村,香港的公屋,黃家駒便出生在這裡。目睹過差距,對貧富會有更深的認知。留心周遭的變化,對新鮮事物能接受得更快。身處底層的人,對發展變化的感知最為靈敏,所以成名前的童年及少年經歷對家駒的創作理念起到了重要影響。為什麼他能寫出好旋律?為什麼他唱歌真摯動人?為什麼他熱衷搖滾樂?這些都不是偶然的,天賦+經歷+思考,缺一不可。
回到大廈這首歌,它沒有特別高深的內涵,就是幾個年輕人因城市化發展得過快感到憋悶和不滿,他們把高樓大廈比喻成一個個玻璃盒子,雖然明亮但卻令人窒息。看不到自然的氣息,整天透不過氣,所以很自然地就寫了這樣一首作品。
越是原始的感受,越給人珍貴之感。越是青澀的表達,越能有強烈的共鳴衝擊。那時候,黃家駒才剛剛20歲,一個在愛情世界裡冒險的年紀,好像隨手寫點情歌才是順理成章的,但家駒明顯有不同看法,他開始試著往作品內傾注良知和現實。
有些音樂聽一兩次不可能洞悉內在的奇妙,初聽大廈的人往往會給出刺耳、乏味、聒噪等評價。其實大廈最精彩的部分是樂器演奏和編曲創意,技術性和藝術性並重,畫面感和代入感極強。
它很前衛,前衛體現在創作理念、音色控制和結構推進等方面。它很重技術,長達7分鐘的半純音樂,樂器表現力如果不過關,肯定是混亂不堪的,大廈的節奏、效果器運用、演唱方式等都突出一種壓抑的憤怒,而且表達得十分到位。
揉弦後,電吉他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照得人睜不開眼睛,似陽光照在玻璃大廈上再反射進入人眼。鼓點十分沉悶,旋律在推進中,出現了停頓思考和不斷質疑的場景,還刻畫了幾個年輕人在街頭兜兜轉轉近乎迷路的狀態,與歌詞的被玻璃盒子包圍的描述可以說是完美互現。家駒壓低了聲線,更顯憤懣粗野。中段之後,電吉他批判的聲音非常明顯,通過不斷riff令情緒推高加強。鼓、電吉他、貝斯各樂器配合默契,音色之間的鑲嵌感立體感尤為出色。高潮部分,憤怒、反思和反抗的情緒一併宣洩爆發。
大廈是不可多得的神作,也是那個年代香港發展的縮影,所以萬分珍貴。希望有越來越多的歌迷能夠留意並欣賞它。
流行指數 ★★
影響力指數 ★★★
編曲魅力 ★★★★★
詞曲唱 ★★★★★
經典指數 ★★★★★
關於評價標準的大體說明。
流行指數,指歌曲的傳唱熱度。
影響力指數,指作品在當世及後世產生的影響。
編曲魅力,指樂器編排、樂器旋律、樂器音色、曲風類型、結構設計、情緒渲染、意境營造、各種和音等。
詞曲唱,指歌詞、歌曲主旋律及演唱表現。
經典指數,指作品在時間面前的倔強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