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小陸:
某一天,我去環城南路找你,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小坐而已,卻發現你的那個小店面還在,仍叫"YK",然而卻易了主人。新老闆是一個戴著眼鏡,面善的年輕男子,他見我在玻璃門外張望,忙迎上來,殷勤地詢問我是否有什麼錄音需求。我茫然地搖了搖頭,說我是來找我的朋友陸小姐的。年輕男子說門面已轉讓,你去了廣州。
我嘆口氣,你說走就走,來去像一陣風,也沒道個別什麼的。不過,我們之間好似也沒有發生過什麼特別的故事,鄭重地道個別也確實隆重了點,奇怪了點。何況,我喜歡你,欣賞你,不就是你身上那點淡然疏離人淡如菊的味道嗎?
認識你超過十五年了,好可怕。那些年,我還單著,還在做著文藝青年愛幹的事。我明明一個學城市規劃的理科生,機緣巧合地結識了幾個電臺的朋友,偶爾會去某晚晚場節目中客串一個嘉賓主持,順帶也會在他們的牽橋搭線下幫別人的多媒體配個音什麼的,200元一次的價格,已讓我非常開心。每次錄音,都是在你的工作室完成的。在你那間逼仄的錄音棚裡,你在棚外調音,用手勢向我比劃停頓、繼續、停止,有時會來回NG很多次,從未見過你有流露出不耐煩的樣子;如果某一次過程順利,你會眉眼彎彎地向我比一個"OK"的手勢。
後來,錄音的外快我賺不到了,多媒體視頻變成了流水線的打包製作,通常公司手裡掌握著一大票播音專業人士的資源,仿佛橫店的北漂,一抓一大把,我這個非專業人士自然是無活可接了。
不錄音,我們工作上合作關係自然中斷了。
這麼說來,我們之間沒有波瀾壯闊的人生交集,亦沒有可歌可泣的友誼可謳歌,相見恨晚也談不上,你是一位佛系的自由職業者,而我是你不期而遇偶爾造訪的客戶。僅此而已。
但我知道,絕非僅此而已。
我沒有經過專業的聲音訓練,而錄音的技巧就是在你的工作間一點一滴積累起來。一向佛系的你曾不遺餘力地向客戶推薦過我,但對我隻字未提,都是事後別人告訴我的;我似乎也從未向你說起過感激,我相信,我和你之間是有一種不同尋常的默契的。
大多數的時候,你沉靜少語,你待人有一種天然的疏離,不熱情,也絕不冷漠,這樣的氣質讓我心折。我有輕微的社交恐懼,很少有什麼東西讓我流連,美食留不住我,風景留不住我,能讓我佇足的地方真的少之又少。只有你的工作室可以留住我匆匆的腳步,你那間不足十平米的工作室裡有一種神秘的氣場可以留住我。你那種天生的淡然氣質,是我的一劑良藥。在你小小的工作間裡,我感到輕鬆、自在。我來了,你會淡淡地笑一下,用眼神招呼我坐下;我走了,你也是一個輕笑就打發掉了。
在衡陽這麼多年裡浮沉,我們雖然聯繫不多,我可以肯定,我們之間總有一些綿綿不絕餘音嫋嫋的東西,像蓮藕裡的拉絲,纖細而無窮已。轉過環城南路的街口,只要看到那並不顯眼的招牌,我就安心了。我們對視,笑一笑已然美好。
站在街口,我突然有些失落。在這座城市,除了單位、家裡的兩點一線,我失去了另外的一個棲身之所。而這個棲身之所,承載了我的有關青春的一些舊夢。這些舊夢裡,有你依稀的影子,午夜的街頭,街口的轉角處,墜滿一地星光。而如今,我的那些朋友,遠走的遠走,離開的離開,留下我戴著面具,孑然獨行。
越過山丘,我的那些背井離鄉的朋友,你還好嗎?
願秋怡冬安,願我們還可以相遇。
露從今夜白
2021年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