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已至,梅花漸綻,汝之風骨,傲乎法庭。
這首詩想必也是冬日降生的梅汝璈先生最好的寫照。
梅汝璈,出生於江西省南昌縣,中華民國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學家、律師、政治人物,曾任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法官。今年適逢東京審判70周年,讓我們在這個冬日,一起憶起這位曾為中華民族利益高呼的贛籍國士。
梅汝璈於東京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1946年1月19日,遠東最高盟國統帥部根據同盟國授權,宣布設立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在東京審判日本戰犯。
這次被後世稱為「東京審判」的世紀大審判自1946年5月起歷時兩年多,判決書長達1213頁,規模超過了紐倫堡審判,堪稱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國際審判。
東京審判確認了侵略戰爭為國際法上的犯罪,將策劃、準備、發動或進行侵略戰爭者列為甲級戰犯,對國際法戰犯概念進行了重大發展。
東京審判現場
1946年2月15日,盟軍統帥麥克阿瑟根據各盟國政府的提名,正式任命了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11名法官:中國的梅汝璈、澳大利亞的韋伯、美國的希金斯、英國的派屈克、蘇聯的沙陽諾夫、法國的柏乃爾、加拿大的馬克杜古、荷蘭的洛林、紐西蘭的諾斯克魯夫特、印度的帕爾、菲律賓的哈那尼拉。
「能夠代表中國出席國際法庭,還見證了著名的東京審判,這對於梅汝璈來說,是無上的榮耀。」
梅汝璈在東京審判現場(右)
「其實,當時誰都沒有料到,父親這個『教書先生』居然能代表中國擔任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法官。」那中國政府為什麼派梅汝璈擔任法官?因為年代久遠且沒有官方文件記述,一直以來有很多猜測。
據梅汝璈之子梅小璈,梅汝璈得任命是有人推薦的。「據說是當時的外交部長王世傑,他曾經擔任過武漢大學的校長,和父親一樣也是清華的老校友。我父親留學回來以後曾經在武漢大學任教,大概是有一點聯繫,有些了解。」
對於這一任命,很多人開始並不看好。就連梅小璈如今回想起來也心存疑竇,「我個人一直有個懷疑,老蔣派我父親去做這個法官,他是重視東京審判呢還是不重視?儘管父親的學歷符合國際社會及盟軍總部的要求,但畢竟沒有真正上過法庭。」可能當時梅汝璈自己也有些底氣不足。為了使自己看上去更加有威嚴,梅汝璈還特意蓄起上唇鬍鬚,增添了幾分老成。雖有擔心,但梅汝璈始終堅守心中的正義,在臨行前他曾向前來採訪的記者慷慨吐露心跡:「審判日本戰犯是人道正義的勝利,我有幸受國人之託,作為莊嚴國際法庭的法官,決勉力依法行事,斷不使那些擾亂世界、殘害中國的戰爭元兇逃脫法網。」
帶著一身正氣,梅汝璈於1946年3月19日登上了赴日本的飛機。此後的情節在很多影視作品中有表現:中國雖然是同盟國中受侵略最深的戰勝國之一,但審判長由澳大利亞韋伯法官擔任。開庭前預演時,韋伯宣布入場的順序為美、英、中、蘇、加、法、新、荷、印、菲,把中國法官的座次排在英國之後,但按受降國籤字的順序,中國應排在英國之前。梅汝璈氣憤地脫下黑色的法袍,拒絕參加,向韋伯提出強烈抗議,韋伯最終同意將中國排在第二的位置。
開始宣判
在量刑方面,一些法官因為來自沒有遭到日軍過多侵略踐踏的國家,不贊成對戰犯處以死刑,而梅汝璈根據兩年來在審判過程中收集的日軍暴行證據,堅持主張對南京大屠殺主犯松井石根、板垣徵四郎、土肥原賢二、梅津美治郎、南次郎等侵華主犯判決死刑。最後,表決結果以6票對5票的微弱優勢,終於將東條英機等7名罪行累累的首犯送上了絞刑架!
在法庭最後環節的工作——判決書的書寫問題上,有人主張判決書統一書寫,梅汝璈卻堅決認為,有關日本軍國主義侵華罪行的部分,中國人受害最深,最明白自己的痛苦,因此,這一部分理當由中國人自己書寫。經過他的交涉,由這次歷史性審判而形成的長達90餘萬字的國際刑事判決書,留下了梅汝璈代表4億多中國人民寫下的10多萬字。
梅汝璈將庭審結束後堆積如山的證據記錄在判決書裡,每個字都是對日軍的控訴。「那些日子,我們就像鑽進成千上萬件證據和國際法典的蟲子,每天在裡面爬來爬去,生怕遺漏了重要的東西。」現在,這份判決書的中文原稿已經連同法袍一起捐獻,梅小璈說:「它的每一頁都是現實警世鐘。」
東京審判的很多情節被搬上大熒幕,為大家熟識。「可惜有些文學、影視作品水準不高,一味強調愛國復仇,描述東京審判時出現了一些致命的差錯。」梅小璈說,「父親曾經在日記中記錄,剛開庭的一段時間,中方在提供證據方面比較薄弱,他坐在審判席上干著急,一點都幫不上忙。但有些文學作品和影視劇裡出現了法官和檢察官私下交流案情的行為,這是絕不允許出現在法庭上的。這不但沒有還原歷史真相,反而給日本右翼分子提供了攻擊我們的炮彈。」
《東京審判》劇照
「無論如何,父親都沒有逾越法律的邊界,哪怕他對日本再恨之入骨,心中也永遠放著法官應有的那桿秤。」雖然許多人從法理的角度對這場歷史大審判提出過質疑。尤其是在日本國內有很多不同看法,認為這是一場「戰勝國對戰敗國單方面的審判」,是有罪推定,不符合法治精神。
但梅小璈始終相信父親,他還給記者講了一個故事。1946年3月29日,到東京不久的梅汝璈遇上了去考察戰後日本教育現狀的著名教育家顧毓琇博士。顧毓琇將一柄長約三尺的寶劍贈給梅汝璈。梅汝璈說:「『紅粉贈佳人,寶劍贈壯士』,可惜我不是壯士。」顧毓琇大聲道:「你代表全中國人民和幾千幾百萬死難同胞,到這個侵略國首都來懲罰元兇禍首,天下之事還有比這再『壯』的嗎?」
在當天的日記中,梅汝璈寫道:「戲文裡有『尚方寶劍,先斬後奏』,可現在是法治時代,必須先審後斬,否則我真要先斬他幾個,方可雪我心頭之恨!」梅小璈說,這說明法官是中立的,父親在審判時一直嚴守法律精神。
轉眼東京審判已過去70年,其人已逝,其魂不倒。這個冬日,賞梅之時,勿忘曾經國士無雙。
我不是復仇主義者,我無意把日本軍國主義欠下我們的血債寫在日本人民的帳上。但是,我相信,忘記過去的苦難可能招致未來的災禍。
——梅汝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