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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鐵梅,1965年生於重慶,當代川劇領軍人物。現為全國人大代表、中國劇協副主席、重慶市文聯主席、重慶市川劇院院長。梨園世家出生,父親沈福存為京劇名旦。1979年考入四川省川劇學校,1985年進入重慶市川劇院,1986年拜師川劇名家競華。分別於1988年、2000年、2011年三度獲得中國戲劇最高獎梅花獎,為全國屈指可數的「三度梅」藝術家,被譽為「川劇皇后」。她領銜主演的川劇《金子》囊括了中國戲劇舞臺所有大獎,被譽為二十世紀中國戲劇的代表作。她是把川劇聲腔帶入西方音樂殿堂的第一人,足跡遍布世界30多個國家和地區,得到英國《金融時報》、美國《紐約時報》等持續關注和高度讚譽。
五一節後的第一天,和風拂面,天清氣爽,陽光處處,倒也並不刺眼,灑在身上平添幾分慵懶,暮春的景象正緩緩作別,山城的夏天就要到了。
重慶渝北照母山鬱鬱蔥蔥,山下的川劇藝術中心建築雍容,氣勢恢宏,平常有演出時,中心廣場總人影攢動,戲迷們從各處趕來過癮,夜深散場還意猶未盡。若是不經意間轉入後院,翠竹掩映之中,又是一片幽靜所在。平日裡,沈鐵梅和她的同事們就在這裡辦公。
約好的採訪時間是下午兩點半,剛走上門前小徑還沒進得院門,上遊新聞·重慶晨報記者便望見了沈鐵梅的身影。因為疫情小別快半年了,她依然幹練如常,衣裙大方清爽,眼神靈動有光。她非常重視這次採訪,特意花了一上午做新髮型,剪掉了戲曲家喜歡的一頭黛絲,短髮利落有致,愈發凸顯出這位當代川劇領軍人物的颯爽英姿。
沈鐵梅一頭短髮顯得利落有致
「這是疫情向好之後,我們川劇院復工復產以來的第一個重要採訪。」沈鐵梅微笑著,一邊俏皮的詢問記者新髮型好不好看,一邊鄭重的說到,「新髮型新氣象,疫情之後,全國人民都要煥然一新,馬上也要開兩會了,擔子還是很重,我要帶著全新的精神風貌進京。」
她是當代川劇最受關注的名角兒,是全國人大代表,還身兼中國劇協副主席等多個職務,日程一向滿滿當當,做事總是風風火火,「疫情之前,12月31號,我剛結束國家大劇院2020新年戲曲晚會表演。疫情突如其來,耽擱了我們後續十幾場《江姐》等劇目的演出。現在全面復工復產,我們也該忙碌起來了,因為文化最能撫慰人心,我們有這個責任吶。」
「又要開會又要演出,你這樣是不是太拼了?」記者問。
「是很拼,真是很拼!但不拼又不行……」她無奈一笑,「實話說,我都不止一次告訴自己不要再拼了。」
我們在會議室相對而坐,對話就從這裡開始了。
「不想拼,也得拼」
「手眼身法步,昆高胡彈燈。」博採眾家之長的川劇藝術流光溢彩,在300餘年的發展中廣泛傳播,深為川渝滇黔等地群眾喜聞樂見。川劇表演典雅雋永、真實細膩、幽默風趣、生動詼諧,藝術特色鮮明,獨具一格自成審美體系。不過,與京昆越等主要戲曲種類相似,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戲曲土壤瀕臨乾涸,藝術發展受挫。直到新世紀以來,國家層面愈發重視傳統文化建設,大力扶持之下,主要劇種再現生機。具體到川劇的復興,更是與以沈鐵梅為代表的藝術家們的努力密不可分。
沈鐵梅接受記者採訪
「1998年被選為副院長,2001年當選院長,從那時起我每天的弦都崩得緊緊的,除了家就是劇院,除了吃飯睡覺唱戲排戲,就是想路子求發展。」沈鐵梅說。
1998年成為領導時,如同全國絕大多數文藝院團一樣,沈鐵梅面對的重慶川劇院也千瘡百孔,「說硬體場地拿不出手,擠在渝中區金湯街的老川劇團,潮溼陰暗,設施陳舊;說軟體作品沒啥好的,拿不出叫好又叫座的戲。生存還是毀滅的問題擺在面前,我向來是不服輸的,爭取上級支持,發動同事們擼起袖子,我也親自到處『化緣』,終於有了這個中心。我很自豪地說,川劇中心在全國院團都是一流的。我們這些年打磨的作品,像《金子》、《李亞仙》、《江姐》等等,也在全國戲曲界享有聲譽,這一點來說,我覺得我很驕傲,問心無愧。」
典型的重慶辣妹子個性,沈鐵梅講話炒豆子般的韻律裡,透著一種不容質疑的自信與霸氣。大概也沒有人能去質疑什麼——論藝術成就,她是全國屈指可數、川劇界首位也是唯一一位「三度梅」;論經營管理,她任院長近20年來,重慶川劇院從瀕死狀態一舉成為全國院團翹楚。近距離面對面,眼前這位被譽為「川劇皇后」的藝術家不用多言,渾身就散發出舞臺霸主一樣的大氣。
「你現在也算功成名就,身體也不算太好,還這樣拼值得嗎?」記者問。她的確身體欠佳,1999年排演《金子》,曾因樂器噪音讓一隻耳朵失聰,多年操勞,她還落下了頭暈的毛病。
「如果不拼可以,我當然願意。」沈鐵梅回答得不假思索,「我也不止一次告訴自己不要拼了,坦白說,我今天功成名就,問心無愧,擔任中國劇協副主席等多個職位,我也當之無愧。我做的事情可能是有的人幾輩子才能實現的,我無愧於戲曲藝術,無愧於家鄉重慶。但冷靜想想,還是覺得團隊大旗不能丟掉,不忍心早早退出,我擔心滑坡啊。」
憂慮來自哪裡?「一是我自己從14歲學川劇,幾十年下來這門藝術已經浸潤在我的血液;二來我一直心懷感恩,一路被選為副院長、院長,我不能讓賞識我的人們丟臉。」沈鐵梅一臉嚴肅,越說越急切,「川劇不弄好的話,我覺得前輩們泉下難以瞑目,所以我會折騰各種事情來做。比如今天我進了排練場,同事就會緊張,如果我沒來,大家就可能開心的早收工,但第二天我一看這不對那不對,又要重排,反而加班到一兩點。在我看來,藝術必須要嚴絲合縫到位。但就算這樣還是會被行家挑毛病,我這臉上無光啊,大家說『你沈鐵梅不能一枝獨秀遮百醜啊』,所以我只能更拼,考慮更周全,儘量提前把問題化解。」
緩了緩,她一聲輕嘆,「說實話,這麼拼也遭嫉恨,但有時看到那些七八歲就來到團裡的孩子們,我又會忘了不好的情緒,愈發感到責任重大,我得帶著他們繼續前行。」
「藝無止境,我的對手是自己」
舞臺上的沈鐵梅
有人說,沈鐵梅是戲曲界幾百年才出一個的奇才。她的聲腔藝術兼收並蓄,繼承創新,以「腔中有人,人活腔中」的聲腔神韻,實現了川劇聲腔的重大突破。她的表演藝術爐火純青,唱做俱佳,技藝精妙。巴蜀鬼才、著名川劇大師魏明倫贊她:「在川劇唱功上她超越了自有旦角以來所有的旦角、超越了前輩、取得了前無古人的成就」。著名劇評家馬也、張關正等甚至斷言,「沈(鐵梅)派」藝術已經開始形成。
舞臺上的沈鐵梅
她也是戲曲界少年成名的「戲曲天才」,父親沈福存是京劇名旦,母親許道美是川劇名角,從小她便在戲曲薰陶下成長。1979年14歲進了戲校,1981年以《貴妃醉酒》在重慶市青少年匯演一炮打響,1984年拿到四川省匯演第一名,1988年摘了「一度梅」……
少年成名的快感讓自己驕傲嗎?「從沒覺得,但自豪是肯定的,我很清楚自己一直沒到達頂峰啊,到現在也沒覺得。」
那「三度梅」之後呢,全國就那麼幾位,您可沒話說了?「那也不能說到了頂峰啊。不是我謙虛,藝無止境、山外有山,每個人包括我,只有不斷學習。我可能站到了戲曲藝術一個高度,上了一個臺階,但那也只代表一個階段我做到最好了,接下來呢?總是要發展的。」
沈鐵梅傳授技藝
「比如我現在更多考慮的是川劇接班人的問題,很頭疼。」沈鐵梅說,「我非常希望有悟性好、聲音好的人才出現。實話說,我們對現在的學生,真的是拿著放大鏡去找優點。我們那代人成長時,如果出頭是要被別人打壓的,現在呢,是我們要培養她她還不肯。我甚至都懷疑我有問題,對學生太溺愛了嗎?不經風雨哪見彩虹?我一直在反思。當然,人才匱乏也是戲曲和川劇藝術共同的問題,要從長計議。但我就是著急啊!」不知不覺,音調又高了。
從1988年一度梅,2000年二度梅,到2011年三度梅,沈鐵梅基本十年就刷新一次成績。如今2020年了,距離三度梅又將迎來十年,可有打算再書寫什麼舞臺奇蹟?
這個問題讓她笑了,想了想,她降低聲音,變得和風細雨,「這個階段,獎項肯定不是我再想追求的東西,可能舞臺奇蹟很難說了。但我一定會去挑戰自己,我更想塑造一些不同類型的人物,刷新我對人物塑造的更多可能性。另外,也想做更多對劇種發展有利的事情,舞臺競技要留給更多年輕人,我要做的是超越自己。」
那麼,您的對手就是自己了?「呵呵,算是吧。」
上遊新聞·重慶晨報記者 趙欣 攝影 高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