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的牙梗,也就是緊鄰著牙齦的那個部位,在川渝地區被稱作豬天堂。
老成都經常說,吃豬天堂,就像是舔舐戀人的口腔,舔著舔著,就感覺自己那根原本一無是處的老舌,仿佛再次找到了歸宿。
四川人在吃豬的路上向來走得很遠,豬的各個部位都有屬於自己的料理手段,但我們很難再在豬身上找出一種食材,能像豬天堂這樣喚醒食客對於愛情的渴望。
豬鞭與豬丸都不行,這些東西可能會讓公公在睡前出現龍抬頭的症狀,但絕不會讓公公於某個潮溼的清晨,對著格格的閨房落下一行倒映著晨曦的濁淚。
豬天堂最好要在火鍋店吃,你的蘸碟裡面最好還得有香油,蔥蒜,以及一撮香菜。
用筷子輕輕夾起它,然後在油碟裡裹上一層配料,緊接著閉上眼,將唾液排列成星辰的形狀,最後,就可以請求豬天堂走入你的嘴裡了。
當你按照說明書吃下豬天堂,辛辣,脆彈,潤滑……,很像是吃下一輛普拉多穿過沙漠後,在汽修店卸下的那一條久經風霜的輪胎。
我自認為,這種微妙口感與十年前那個小巷子裡的初吻相差無幾,它們緊繞著同樣的火熱與青澀,每當我吃下一顆豬天堂,我就會對著鍋底呢喃道,那輛帶她離開的火車啊,請再等一等我。
豬天堂擁有脆彈的口感,所以你還得以在它那裡享受到某種欲拒還迎的反抗。
都說吃豬天堂用勁得有分寸,輕了像挑逗,重了像犯罪,不輕不重又像一場沒有火花的娃娃親,稍不注意,你就要擔上暴殄天物的罪名。
多情的食客會用舌尖遊走於豬天堂的內壁,當然,這也是有技巧的。
你要感受著那妙不可言的餘溫,你要想像這是一場末日來臨前的法式熱吻,忍住心中的波動,用舌尖一層層地挑開面紗,舌尖每前進一尺,你對豬天堂的眷戀就更近一分。
也有人講,吃豬天堂最佳的方案,是把一顆憤怒的子彈意外擊穿金剛經後所滲出的悔意,壓縮成咀嚼豬天堂時的力度。
你要後悔將如此珍饈隨意的吞咽,要後悔沒有給它辦一場下雨天的葬禮,更要後悔沒有在這頭豬尚且活著時,替它捉住那隻從它眼前飛過的夏天的蟬。
豬天堂的辛辣與其他食材不太一樣,它像是內斂的權臣,白玉無瑕的外表下,包裹著一口熱辣的紅油,你如果咬開了它,它便將所有的熱情託付於你,類似於白帝城託孤。
豬天堂囚禁了一頭豬的愛恨往事,那是第一次吃上豬飼料的愉悅,第一次遇見種豬的羞澀,以及第一次走進那輛永不回頭的貨車時爆發出的無邊哀傷。
你吃下它,便會聽見它說,我不認識你,但請代替我好好活下去,朋友。
於是整座賓客都陷入了剎那的緘默。
都說飲食是一種文化,但我更願意說飲食是一種責任,我吃了你的天堂,那我便要擔你的因果。
每一個愛好豬天堂的四川人,都背負著十萬頭豬的救贖,走在路上,宛如百鬼夜行。
豬天堂是川渝地區的傳統菜品,其食用歷史已不可考。
但我們至少知道的是,這幾年吃火鍋不點豬天堂,就像是晚上看電影不帶身份證,雖然程序上沒有問題,但又總會感覺少了一些日後的談資。
烹製豬天堂得下重料,最佳方案是放在牛油火鍋裡猛煮十分鐘。
放進鍋裡,你就看著飄蕩的蒸汽任性地竄進鼻孔,像是在靜候一個夏天,再看著豬天堂慢慢捲曲成團,最後由一片豬天堂變成一顆豬天堂,於是你就在這量詞的交接更替中,擁有了那頭豬的青春。
豬天堂太容易引人遐想了,它似乎是哲人的具象。
聽我們樓下的火鍋店老闆說,去年他給一隻流浪的閹狗餵了幾顆豬天堂,此後便再也沒見過那條狗。
上個月聽說那隻閹狗投河了,嘭的一聲,就跳進了府南河。
作者:beebee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