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憤》陸遊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
此詩作於宋孝宗淳熙六年春,陸遊退居山陰六年後,這時以朝奉大夫權知嚴州軍州事起用,因作此詩追懷往事並抒發報效祖國的熱情,須知這年詩人已62歲,所以難免有失時之悲。
二十年前,詩人在鎮江通判任上就以光復河山為己任,與駐紮在健康的愛國主戰派將領張浚之子張栻及幕府中人交好,鼓吹抗戰。瓜洲在長江邊上與鎮江斜相對峙,當時是國防前沿,故有戰艦水師駐紮。
又約在十餘年前,詩人曾從軍南鄭,參與愛國將領王炎進攻中原的軍事部署,曾幾次親臨大散關(寶雞西南)前線,那時又做過一次反攻復國的好夢。這兩段寶貴的生活經歷,就被熔鑄在前四句詩中。「那知」猶言「豈料」,「世事艱」三字概括了民族所遭逢的深重災難,是一抑。
「中原北望氣如山」寫志在恢復的英雄氣概,是一揚「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敘事中兼寫景象,於四時中特別抉出隆冬和深秋的季候來寫,就造成了嚴寒蕭瑟的氣氛,瓜洲渡、大散關這兩個地名前置以樓船夜雪、鐵馬秋風的描寫,便覺敘事精警,聲色動人,為全詩增色不少。
然而,在鎮江也好,南鄭也好,希望都落了空:由於符離兵敗,張浚罷職,詩人也落下交結臺諫、鼓唱是非、力說用兵的罪名,丟了官;另一次則因王炎調職,使北伐計劃成為泡影。
從「早歲那知世事艱」到「鐵馬秋風大散關」,一氣貫注,須一氣讀下,筆力之矯健仿佛李杜。史載劉宋文帝將殺大將檀道濟,檀投幘怒叱曰:「乃壞汝萬裡長城。」詩人說自己也是「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心情是悲憤的,但他並不洩氣,最後通過標榜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精神來激勵自己:「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
杜甫稱讚諸葛亮「伯仲之間見伊昌」偏重於他的謀略,而陸遊這是稱讚諸葛亮偏重於他的獻身精神。詩中並沒有直抒個人此時懷抱,但讀者已經心領神會了這首七律句句經得起推敲,卻給人以一氣呵成之感:雖說是一氣呵成,又饒有抑揚頓挫:說早歲不知世事之艱是一抑,緊接寫北望中原氣壯山河便是一揚,至樓船夜雪鐵馬秋風二句更是酣暢之至,以下便用「空自許」三字一收,又綰合到「世事艱」,概何勝言,末二句則推開以自勵作結,詩情復得振作。
全詩磊落不平,令人百讀不厭。可見作詩不僅要有材料,有技巧,尤貴以感興驅使而為之。沒有較深的感興,勉強逞才搞藻,讀來那得如此上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