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的性善論受到後來的儒家大師荀子的強烈批評。荀子是戰國晚期著名思想家、文學家、政治家,時人尊稱「荀卿」。西漢時因避漢宣帝劉詢諱,因「荀」與「孫」二字古音相通,又被稱為「孫卿」。荀子是先秦儒家思想的集大成者,要是按照師承的話,荀子應該叫孟子師兄,因為他們都信奉孔子的儒家學說。作為一代大儒,荀子也曾經在「稷下學宮」幹過,且職務比孟子高,他曾經三次做過稷下學宮的「祭酒」,也就是校長。和孟子一樣,荀子也是個犟脾氣。孟子為了「正人心、息邪說、拒詖行」,到處與人辯論、批評同時代的思想家,而荀子更厲害,除了孔子不批評,其他人被他全部批評了個遍。他寫了一篇文章叫《非十二子》,把當時先秦各學派代表人物它囂、魏牟、陳仲、史魚酋、墨翟、宋鈃、慎到、田駢、惠施、鄧析、子思、孟子等十二人,全部罵了一頓。荀子喜歡罵人,但荀子不是個喜歡潑婦罵大街的人,他是在對其他思想家的批評中,樹立自己的學術思想和地位。儘管孟子是師出同門的前輩師兄,荀子批評起來是絕不留情。他批評孟子和他的師公子思說:
「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猶然而材劇志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甚僻違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閉約而無解。案飾其辭而祗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軻和之,世俗之溝猶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傳之,以為仲尼、子遊為茲厚於後世,是則子思、孟軻之罪也。」
「大致上效法古代聖明的帝王而不知道他們的要領,還自以為才氣橫溢、志向遠大、見聞豐富廣博。根據往古舊說來創建新說,把它稱為「五行」,非常乖僻背理而不合禮法,幽深隱微而難以講說,晦澀纏結而無從解釋,卻還粉飾他們的言論而鄭重其事地說:這真正是先師孔子的言論啊。子思倡導,孟軻附和,社會上那些愚昧無知的儒生七嘴八舌地不知道他們的錯誤,於是就接受了這種學說而傳授它,以為是孔子、子弓立此學說來嘉惠於後代。這就是子思、孟軻的罪過了。」
荀子激烈地批評師兄孟子,主要是因為他在人性的觀點上,與孟子截然相反。在荀子看來,孟子的性善論是錯誤的,孟子沒有分清什麼是「性」,什麼是「偽」。
荀子說:「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人之性偽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禮義者,聖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學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學,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偽。是性偽之分也。今人之性,目可以見,耳可以聽;夫可以見之明不離目,可以聽之聰不離耳,目明而耳聰,不可學明矣。」
荀子認為,「本性,是天生的,是學習不來的,也不是後天人為的。禮義,是聖人制定的,通過學習人們就能得到,經過努力就能做到。不可能通過學習,也不可能是人為,而是先天自然生成的,這就是本性。可以通過學習獲得,可以經過後天人為的努力實現的,就是人為。這就是本性與人為的差別。」
在荀子看來,「性」是人天生的本質,你沒有辦法去改變他,你學與不學,它就在那裡。而「偽」則是人後天的學習所得到的。一句話,「性」乃天生,「偽」是人為。那麼,荀子的性是什麼呢?荀子反對孟子的性善論,針鋒相對提出了性惡論。
「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 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於爭奪,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故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後出於辭讓,合於文理,而歸於治。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
「人的本性是惡的,那些善良的行為是人為的。人的本性從一生下來就有貪圖私利之心,因循著這種本性,人與人之間就要發生爭奪,也就不再講求謙讓了;人一生下來就好忌妒仇恨的心理,因循著這種本性,於是就會發生殘害忠厚善良的事情,這樣忠誠信實就喪失了。人生來就有愛好聲色的本能,喜好聽好聽的,喜歡看好看的,因循著這種本性,就會發生淫亂的事情,禮儀制度和道德規範就都喪失了。既然這樣,放縱人的本性,順著人的情慾,就一定會發生爭奪,就會違反等級名分、擾亂禮儀制度的事,從而引起暴亂;所以,一定要有師長和法制的教化、禮義的引導,然後才能確立合乎等級制度的正常秩序,實現社會的穩定。所以,人性本惡的道理已經很清楚了,那些善良的行為是人為的。」
孟子是個樂觀熱情理想主義的人,他看到的是人類的正面;荀子是個冷靜深沉現實主義的人,他看到的人類的反面。孟子的人性強調人的社會性;荀子的人性強調的是人的自然性。荀子認為人生下來就是貪婪、趨利避害的動物,為了生存要爭奪資源,人的生存就是你死我活的過程。如果順著人的這種本性,放縱情慾而不知道節制,那人就壞的不要不要的了。
所以,抑制人性惡的關鍵是如何看待人內心深處蓬勃生長的欲望,不讓它野蠻生長。有人說中國文化是禁慾文化,這有點絕對化,但是我們可以說,從孔子到孟子再到荀子,他們主張的是寡慾文化,就是要求人們儘量減少自己的欲望,而不是讓人做個毫無欲望的「木頭人」。荀子認為人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權力,但是不能太過分,所以他主張「以道制欲」,凡是符合「道」的欲望,多一點又何妨?凡是不符合「道」的欲望,多一點也不行。
荀子也高度重視人與禽獸的區別。孟子認為人和禽獸的區別是人除了本能之外,還有「惻隱之心」等四種善端,而荀子認為,「性質美而心辯知」,意思是說,人和動物一樣的本性都是惡的,但是人區別與其他動物的地方,就是人有理智,可以通過學習而成就善性。至此,荀子完成了性惡論的論證。人的本性是惡的,如果放縱這種本性,人就是壞蛋;但是人又有區別於禽獸的理智,所以,人具有通過後天的學習而積累善性的特質。
其實,荀子的「性惡」論與孟子的「性善」論,不過是人的正反面而已,他們的區別就在於論證人要向善的不同路徑而已。孟子的「善」來自於內心,仁義禮智等道德觀念,「求則得之,舍則失之」。雖然人先天有善性,後天也有可能會失去;荀子的「惡」來自於人的本能,但君子「化性起偽」,「強學而求有之」。也就是說,人先天沒有的善性,經過後天的學習也可以具備。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孟子的性善論其實是後天變惡論,荀子的性惡論其實是後天變善論,二者都強調後天的學習和道德養成的重要性。
在儒家人生哲學的舞臺上,孔子定下人生舞臺劇的主題是「內聖外王」之道。孔子是導演,孟子是「唱紅臉」的主角,荀子是「唱白臉」的主角。孟子勉勵人們,人心本善人可以為善,但一定要注意後天的養成,千萬不要讓善性丟掉了;荀子告誡人們,人性本惡但也可以向善,關鍵是用禮和理來節制欲望而不至於太放縱,也可以為善。一個主張道德修養要向內求索發明本心;一個主張加強社會的道德教化和禮制約束。他們的社會理想都是一樣的,都是勸人向善之說,都源於他們對拯救人性拯救社會的責任心。不過孟子主張靠自己的自我修行,荀子主張靠外界禮法的約束,一個軟,一個硬,殊途而同歸渾然而天成。所以孟子象溫柔慈善的媽媽,荀子象嚴肅深沉的爸爸,風格不同,但勸人向善的目的相同。所以,孟子的性善論主張「人皆可以為堯舜」,荀子的性惡論主張「塗之人可以為禹」。一正一反,論證並踐行了儒家哲學勸人向善和道德修養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