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十二星座的最後一宮,代表冬季最後一月的雙魚座,在人生歷程上也象徵著邁入老年,故而他們有著老人的經驗與睿智。但這份經驗與睿智,並非一語中的的直覺和思接天外的悟性,而是人生感性閱歷疊加的「老馬識途」——既有大量被實踐驗證的正確經驗,也充斥著有用而不察的陳規謬誤。這類文學家的作品,看上去很像是一部囉唆反覆、經歷了N個修訂版的人生總結,你肯定能讀到一串串的「充足理由」,但一定找不到任何明確的結論。幹嗎要下結論呢?任何事物的結果,不都是相同的麼?這大概就是雙魚版的「看破紅塵」。
因此,雙魚座文學家呈現出另一個鮮明的特質:他們都是悲觀主義者,但被歲月的褶子遮住了悲涼的底色,給人的感覺倒是「一見你就笑」的「人造開朗」或黑色幽默。他們是看上去外向的孤獨症患者,像個面對子女堆砌笑容的空巢老人,心中喃喃的真相是:「孤獨是絕對的,最深切的愛也無法改變人類最終極的孤獨。」但他們一定會騙你,會對你說:「或許,經歷絕對的孤獨,才能體味人生的幸福。」
作為智慧文學的散文,往往被感性的文學(故事)愛好者忽視。我們對先知往往足夠尊敬,卻也只限於尊敬,何況蒙田是先知的先知。據說美國人民的精神導師愛默生和德國人民的精神導師尼採都是蒙田的信徒。但與蒙田無孔不入隨物賦形的細膩相比,風象星座的愛默生和尼採的思想都顯得過於飄忽而高高在上,他們太過明顯地展示出他們比我們高明,領著我們前行。而蒙田豐富我們的視野和思考卻出之於潤物細無聲的「後援補給」,因為他懂得這是面對不成熟的心智最行之有效的幫助手段。蒙田深諳人性,且無「我執」,所以他能說出「當我與貓玩耍時,有誰知道是貓在逗我還是我在逗貓」這樣看似交流養寵經驗,實則傳遞人生智慧的妙語。
《蒙田隨筆全集》,[法]蒙田著,馬振騁譯,上海書店出版社一句「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是許多人對荷爾德林的全部認識。蓋經海德格爾的闡釋推廣,成為文藝青年的標配,幾乎趕上「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然而荷爾德林本人的人生經歷難稱「詩意」。他沒有妻室子嗣,沒有房子財產,沒有安穩的工作和固定的職位。他是大地的流浪者,是生活的局外人,過著籍籍無名的生活。從世俗的角度看,他只是一名「精神病患者」。荷爾德林是尼採之前的尼採,他對希臘悲劇精神的推崇也開了尼採「酒神精神」的先河。然而柔弱敏感的性格可能拖垮了他的心智,蒙田幸運地繼承了一份貴族的遺產,荷爾德林在貧困的時代,只好哀嘆——「詩人何為」。
《荷爾德林文集》,[德]荷爾德林著,戴暉譯,商務印書館叔本華可能比荷爾德林還要悲觀,但他和蒙田一樣,幸運地比荷爾德林有錢。他一輩子主要做了三件事:一、diss女人;二、吐槽黑格爾;三、寫出了一部部文採斐然的哲學著作並趁機在著作裡吐槽女人和黑格爾。不同於荷爾德林把校友黑格爾作為榜樣和「外部世俗事務中的思想指導者」(從荷爾德林的經歷來看很明顯黑格爾沒給他指出一條生路),叔本華就不會上這位同事的當,他到柏林大學教書時,為了和黑格爾分庭抗禮,便將自己的課程和黑格爾的課程排在了同一時間。但青年學子都跑去聆聽「世界精神」,懂不了雙魚的深邃,故而活久見的叔本華直到晚年才為廣大群眾閱讀並崇拜,儘管那只是他三十歲時的作品。
《叔本華論說文集》,[德]叔本華著,範進等譯,商務印書館雨果在法國的地位近似德國的歌德,俄國的託爾斯泰,但文學成就似乎又遠遠不及。我們熟悉他的《巴黎聖母院》、《悲慘世界》,那是中學生的課外必讀書目。雨果嘗試過各種文體:戲劇、小說、詩歌、散文、評論、演講,但沒有一種可以在法國拿第一。和託爾斯泰一樣,雨果也喜歡把作品當成三觀宣講臺:不過託爾斯泰喜歡來直接的:「天國在你們心中」,口吻宛如先知;雨果是玩排比句的,「世界上最寬闊的是海洋,比海洋寬闊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寬闊的是人的心胸。」
《悲慘世界》,[法]雨果著,李丹、方於譯,人民文學出版社我們經常說易卜生是莎士比亞之後最偉大的戲劇家,認為「易卜生的戲劇是現代話劇的羅馬:條條道路通往它,也發源於它」。「五四」時期,易卜生尤其吃香了好一陣子,「娜拉出走」成為了女權運動的象徵,然而過高的社會榮譽往往來自誤解,在很多中國讀者的心中,這位寫出了《布朗德》和《佩爾•京特》偉大詩劇的詩人只是一位簡單的社會戲劇家,呼籲著婦女要解放,個人要獨立。如今很少有國內劇院排演易卜生,仿佛婦女解放、個人獨立的今天,易卜生已經功成身退,可以像《湯姆叔叔的小屋》一樣完成歷史使命束之高閣。撇開思想價值,易卜生的戲劇藝術技巧,就夠戲文系的未來編劇們老老實實鑽研個幾年,如今的中國電影也會少許多「整段垮掉」的糟心劇本。
《易卜生戲劇集》,[挪威]易卜生著,潘家洵等譯,人民文學出版社對比滿是日本味兒的三島由紀夫,芥川龍之介的精神內核完全不像個日本人,雖然他的短篇小說往往改寫自日本的《今昔物語》等古代物語故事。芥川不只是改寫故事,而是借來歷史素材,闡釋現代問題。歷史的舊瓶裝的是芥川的新酒。然而更進一步想,也許也不是盲目追求標新立異的新酒,文學面對的是永恆的人性,而人性並無新舊之分,只有認知的隱微和顯豁之別。芥川從當下出發,進入古人的「生死場」,發現古人的「政治生活、歷史生活、道德麻煩、文化難題、創造的可能性」,與如今的我們其實差不了多少。歷史中永恆人性的隱微之處,如不被芥川發現,或將長眠塵埃之下。
《芥川龍之介全集》,[日]芥川龍之介著,魏大海等譯,山東文藝出版社奧登在編選的《19世紀英國次要詩人選集》中表達過:一位詩人要成為大詩人,必須具備五個標準中的三四條。一是必須多產;二是題材和處理手法必須寬泛;三是顯示出獨特無二的創造性;四是在詩的技巧上成為行家;五是其成熟的蛻變過程要一直持續到老,而一般的次要詩人,儘管詩作都很優秀,但卻無法從作品本身判斷其創作或形成的年代。從這個標準看,奧登本人當是他眼中的大詩人,因為這五個標準仿佛是為他量身定做的。奧登看來的確有這樣一種特殊的大師魅力:一旦喜歡上他的詩,就會徹底拜服在他腳下。例如我們20世紀最好的新詩詩人穆旦,詩集裡觸目都是奧登的痕跡,而且不加掩飾。
《奧登詩選》,[英] W.H.奧登著,馬鳴謙、蔡海燕譯,上海譯文出版社麥卡勒斯是雙魚座文藝青年的標配,你只需看看她的小說篇名就能感受到那種眼中飽含淚水而不流出的盈盈之態:《心是孤獨的獵手》《傷心咖啡館之歌》。憑這「男默女淚」的書名,不需要任何宣傳,麥卡勒斯就能被文藝青年們銘記在心。麥卡勒斯一生倍受病痛折磨,15歲時患風溼熱,被誤診誤治,經歷3次中風,摧殘了身體,並於29歲時癱瘓。身體的癱瘓磨銳了敏感的心靈,那種鋒利在真實的生活中是折磨他人和自己的利器,只好隔著文字來欣賞。她筆下那個「黑暗、陰鬱、荒誕但又真實」的世界,那些孤獨的人,勾起了所有底色悲涼的同人(同是天涯淪落人)們對青春往事的傷心回憶。創傷鑄就了文學的神弓,而幸福的雙魚只寫得出「你的孤獨,雖敗猶榮」這樣的雞湯。
《心是孤獨的獵手》,[美]卡森·麥卡勒斯著,陳笑黎譯,上海三聯書店要解讀中國當代的小說和小說家,馬爾克斯的影響,是絕對不能忽略的。那部《百年孤獨》不僅影響了尋根文學的整體創作,而且給所有的先鋒文學作家送來了一套「許多年以後……」的敘事話語。而且,馬爾克斯和麥卡勒斯一樣是標題黨中的絕世高手,能想出《百年孤獨》和《霍亂時期的愛情》這種悶騷的書名。流行歌曲唱道,「孤獨的人是可恥的」,但孤獨一旦跟百年連到了一起,孤獨一下子就刷出了新高度。在愛情光環的加持下,真實世界中霍亂的上吐下瀉背景也被巧妙地P成了油畫家的藝術品。由此可見雙魚不著調的幻想浪漫主義。
《百年孤獨》,[哥倫比亞]馬爾克斯著,範曄譯,南海出版公司在文學的世界裡,偶爾會出現這樣的人,他們在藝術上是「天使」,政治上卻走向「魔道」,例如為墨索裡尼捧過場的天蠍座詩人龐德,以及義大利詩人鄧南遮,這位十六歲就用六種語言給父母寫信,曾被茅盾贊為「義大利現代第一文家」、媲美但丁的唯美主義天才,後來竟成為法西斯「墮落天使」(他的名字加布裡埃爾即《聖經》中的天使加百列)。唯美、夢幻、享樂、空虛、放蕩、殘酷、死亡,鄧南遮的形象就與這些頹廢感的形容詞融在了一起。他喜歡做驚天動地的事情,曾親自率眾佔領了義大利邊境的一座城池,建立詩人的「理想國」(不到一年即被義大利政府軍鎮壓)。他奇妙地結合法西斯和唯美主義統治這座城市,鼓吹音樂是國家的根本,床前的花一天要更換三次。他的道德感遠遠跟不上自己的浪漫情懷,堪稱部分「沒有道德底線」的雙魚典型。
《火》,[意]鄧南遮著,沈萼梅、劉錫榮譯,花城出版社(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