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楊頡
必須承認,導致我國學生批判性思維普遍比較弱的原因有多種,其中便包括了東方文化中的所謂「尊師」傳統。
這樣說當然不代表不應該尊重老師,但在西方高校課堂,對老師的尊重與出於尊重真理而對老師講述內容的質疑並不矛盾,然而我們卻很容易將「尊重老師」與「不反對老師」畫上等號。
這種心態再繼續往前發展,就會演變為學生對於權威的崇尚,而在校園內,導師一般都充當著學術上的「權威」角色。
因此,導師也就變得更加不可置疑。
這一切的最終結果,就會造成導師將本屬於學生的決策自主權握於手中,相應地,學生也就失去了很多選擇與挑戰的機會。
若干年前,我們曾經針對大學生群體的學習成就感進行過專門調研,結果發現,學生成就感最高的時間是其大一新生時期。
此時,他們剛剛進入心儀的大學,達成了人生的一個重大目標,自然成就感滿滿。
但在此後,學生的學習成就感便會一路下降。
究其原因,一個重要的因素便是其決策權在不斷被剝奪。
比如,學生即使提出某些想法、嘗試某些新的做法,但老師不同意時,學生大概率是做不成的。
尤其到了研究生階段,這種狀況會更加明顯,畢竟目前大部分研究生學位論文選題都是跟著老師的課題走的。
學生想做新方向的研究時,有些導師會「負責任地」告訴他,你的第一要務是拿到學位,太前沿或挑戰性的研究問題雖然高大上,但是「不安全」,可能會導致難以畢業。此時,學生還會堅持嗎?
相較之下,國外高校更加鼓勵學生挑戰前沿問題,即使學生做的是一件「證偽」性的研究——沒有得出研究成果,僅僅是證明了某條研究思路走不通,依然能夠得到認可。
而在國內,這種情況很少見。事實上,有相當一部分研究生在決定選擇某個課題時,其項目結果基本已經確定了,他要做的只不過是將過程更加規範化。
這樣做的好處是可以確保其三四年後能夠順利畢業,拿到學位,但對於其創新性思維和批判性思維的鍛鍊卻毫無幫助。
當然,之所以出現這種狀況,也源於目前高校和導師在承擔著很多不應承擔的壓力。
要知道,相較於本科階段的學習,研究生階段的特徵就是科研實踐。
此時,「效率性」要取代「公平性」佔據更主導的位置。
說得更直白些,學生不努力一定不會成功,但即使努力也未必能成功。
然而在當前的社會大輿論環境下,如果有太多學生不能畢業,便一定是學校的培養能力不行,這相當於給學校施加了一個巨大的壓力。
而學校也一定會將這份壓力傳導到導師身上,導致他們更加不敢讓學生不畢業,也就更傾向於替學生選擇「安全」的研究課題,從而更加無法激發學生的思維能力,這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此外,在我國的傳統文化中,還有所謂「嚴師出高徒」的說法,這句話本身自有其道理,但在當代卻往往被曲解——原話中,「嚴師」指的是老師教學標準的嚴格,但現在卻被誤認為是對學生態度的嚴厲。
這種現象不能說很多,但一定是存在的,其導致的後果便是導師習慣性地斥責學生,學生也就更不敢在導師面前發表意見,提出創新性的看法。
需要注意的是,上述這些發生在大學校園中的現象,其根源往往並不在大學階段的教育,反而是在學生進入大學前的中小學教育乃至家庭教育中。
我們對孩子的培養目標往往是將其培養成比較「乖」的孩子,甚至最好不要有太多自己的想法。
要知道,在如今的某些中小學課堂中,在課堂上非常愛提問的學生,往往還被認為是課堂秩序的「破壞者」。
在這種教育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學生,指望其進入大學就爆發出創造性思維是不現實的。
這種現象最突出的反映便是在大學的研討課上。
這裡是我們最希望學生給我們帶來互動反饋的地方,但往往會遭遇冷場。
此時,我們就會無奈地發現,學生們往往並不是不想說話,而是形成了一種習慣,習慣於尋找並遵從權威(導師)的意見。
當這種意見不存在時,他們便無所適從。
因此,要想讓大學生更多地提出問題,尤其是提出具有創造性和批判性的問題,這是一項需要整個教育系統協同合作的工作——從中小學階段便要培養他們敢於提問、喜歡提問的習慣,在大學階段,則要充分尊重學生的選擇自主權,給他們以選擇的空間,同時鼓勵他們勇於嘗試具有挑戰性的任務,尤其是在科研領域,更要寬容學生的失敗。
由此,才能真正鍛鍊出學生的批判性思維能力,為其未來的科研道路做充分的準備。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學安泰經濟與管理學院黨委書記,本報記者陳彬採訪整理)
《中國科學報》 (2020-10-20 第5版 大學周刊)
編輯 | 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