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在中國的詩人中選一位大自然的知音,我想王維的得票一定最高。宋代著名詩人辛棄疾曾說「自有淵明方有菊,若無和靖即無梅」,可見陶淵明與林和靖是菊花和梅花的知賞者,但就像陸遊自稱「海棠癲」一樣,他們都是自然中對某種植物的專美者,而非獲得自然的全體。
當然這樣的論斷會遭遇空前的阻力,因為陶潛對自然的欣怡擁抱、衝和恬淡、巧藏山水之中的態度,簡直是中國人對大自然的示範準則,也是一本活生生的言傳身教的教科書。雖然如此,但我還是要說,陶潛的飲酒詩尚餘劍氣,清淡衝和的句子中還忘不了「猛志固常在」,這在王維決心向大自然投懷送抱後是絕對沒有的。
不過,這樣說並不表明王維在向自然示好時不動真情。剛好相反,他用節潔深永的詩句,透露了對自然對朋友的深愛。信奉佛教的王維,對離他家不遠的朋友、家境貧寒的胡居士一直有著很深的情感,曾作有《胡居士臥病遺米因贈》《與胡居士皆病寄此兼示學人》,尤其是《晚冬對雪憶胡居士家》更是膾炙人口,情景雙美,委實不可多得。大雪封山的清晨起來,看到自己日漸衰老的面龐,便不由得想起貧寒難以度冬的朋友胡居士來。
雪天的清幽潔靜,與朋友的清貧高潔,自然寫來,愈加彰顯他們互相之間素樸的關懷。「借問袁安舍,翛然尚閉關」,便是東漢袁安的典故,讚揚胡居士雖然貧窮,大雪天仍安處家中修練的不俗情懷。王維的生活、為人、作畫、寫詩、價值觀都深受佛教的影響,說他是詩佛亦無不可。但他的詩的確是描摹大自然的精品。
閒逸、柔情、細膩自不必說了,就像他的「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山中一夜雨,樹杪百重泉」,既豪壯又貼切,非對大自然有深細入微之體察,兼及細達毫芒的狀物水平之高手莫辦。像王維這樣的大詩人,當時及後世都有很高的評價。《新唐書》的作者幾乎是帶著羨慕的口吻提及王維在當時受歡迎的情形:「名盛於開元、天寶間,豪英貴人虛左以迎,寧、薛諸王待若師友。
更有杜甫在《解悶》其八裡寫道:「不見高人王右丞,藍田丘壑漫寒藤。最傳秀句寰區滿,未絕風流相國能。」當然精妙且不尋常的評價來自蘇東坡:「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王維二十歲及進士第,正可謂青春得意,與眾多不夠聞達,且遭遇坎壈的詩人相比,他的一生算是風平浪靜。當然再風平浪靜的生活,遇到「安史之亂」這樣的家國變故,也難免被捲入其中。
他曾在安史之亂中入偽朝,唐朝光復後亦遭受一定的懲處,但很快就重新復原職並進一步高升。彼時作為宰相的弟弟王縉,在其死後不久即上王維集,讓唐代宗寫旌表性的文字,這說明王維生前有盛名,死後有榮耀,實在太過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