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度自閉症少年和暢銷作家,似乎是兩個相距太遠的名詞。
然而,日本一位有重度自閉症的13歲少年東田直樹在沒有語言,日常理解困難的的情況下,卻「寫」出了一本暢銷書,書中描繪了重度自閉症人士豐富的內心世界讓世人驚嘆,並在重度自閉症孩子的家長中間激起討論熱潮。然而,東田直樹的「寫作」卻有可能是通過一種名為Facilitated Communication(輔助交流,簡稱FC)的方法完成的。「輔助交流」 是一種早已被科學界認為沒有根據的溝通方法,但一直以來爭議和訴訟不斷。很多醫生、社工和法律工作者均有自己的立場,核心問題是,自閉症人士使用 「輔助交流」 所表達的內容, 究竟是他們的內心世界,還是那些或者熱心、或者別有企圖的輔助者們附加於他們的想法?本文梳理了「輔助交流」的發展歷程和重大爭議事件,試圖讓讀者了解更全面的 「輔助交流」以及它是如何被科學界全面否認的過程,為何今天仍有人想要使用「輔助交流」。「啪」 的一聲,一盒牙籤掉在地上。82,82,82…… 總共246根。
1988年的電影《雨人》中,幾乎沒有交流能力的重度自閉症患者雨人幾秒鐘之內,就數出了一整盒牙籤的數量。
所有人都驚嘆,他是怎麼做到?
李連杰和文章主演的自閉症題材的電影《海洋天堂》中,文章飾演的大福看著豔陽高照的天空,突然高興地鼓起掌來。旁邊的玲子不斷地問他,「大福,你為什麼鼓掌啊?」
大福依然看著天空,鼓掌,沒有回答。
根據真人故事改編的電影《喜禾》有一個情節,自閉症孩子喜禾在學校憤怒地掀翻了桌子,東西掉了一地,同學丁丁過來幫他撿起來,喜禾反倒咬了丁丁一口,留下深深牙印。
大部分觀眾此時都會一臉錯愕,這孩子怎麼就咬人了呢?
不僅觀眾希望雨人、大福以及喜禾能告訴大家一個為什麼,在生活中,自閉症人士的親友和研究者們也不斷地在問 「為什麼」。
為什麼他們總是晃手指?為什麼總是重複別人的話?為什麼總要把玩具排成隊?
如果自閉症譜系人士,尤其是那些沒有語言交流能力的重度自閉症人士,能夠回答這些問題,就能幫助社會了解他們的需求,進而提供更好的幫助和支持。
東田直樹就回答了很多這樣的問題。
作為一個重度自閉症少年,東田直樹沒有語言,理解能力也欠佳,還有各種刻板行為。但是,他似乎有著豐富的思想和表達欲望,而自閉症像一個囚籠,把他給牢牢地關起來,無法與外界交流。
2005年,13歲的東田直樹在媽媽和老師的幫助下,使用一種 「字母格」 的書寫工具,回答了58個與自閉症有關的問題,集結成書出版。
2013年,自閉症兒童的父親,愛爾蘭作家 David Mitchell,將該書翻譯成了英文,題為《我為什麼要跳——13歲自閉症男孩的心聲》(The Reason I Jump: The Inner Voice of a Thirteen-Year-Old Boy with Autism )。
該書英文版很快成為暢銷書,並被翻譯成30多種文字。
2016年,在壹基金的支持下,這本書被翻譯成中文,取名為《我想飛進天空》,書中那個重度自閉症少年的自我描寫,確實讓大家更加理解了重度自閉症人士的內心世界,開始明白為什麼他們有那麼多看似怪異的行為。
《我想飛進天空》,感動了千萬人,也讓千千萬萬絕望中的父母看到了希望。
美國著名的自閉症人士天寶·葛蘭汀也曾大力推薦這本書,作為高功能自閉症人士,她的成長曆程也被寫成暢銷自傳、拍成電影,在世界範圍引起巨大反響。
她認為,東田直樹的描述也反映出了自己的感受,認為這本書確實是東田直樹在表達自己的內心。
但也有人提出了疑問:基本交流都無法完成的重度自閉症人士,真的能夠寫書嗎?
從書中來看,13歲的東田直樹成熟的語言使用、清晰的邏輯思維,對許多知識的掌握、理解和思考,甚至遠遠超出了普通同齡人的水平,書中結束部分對於死亡靈異感覺的描述更是令人叫絕。在他的書裡,這個重度自閉症男孩的表現像個超常少年。
這個問題在自閉症研究者和其他自閉症孩子的家長中展開了討論。
有人認為,東田直樹的所謂寫作,不過是
Facilitated Communication(下簡稱FC,輔助交流)的結果,所謂他的心聲,不過是輔助者(facilitator)的意志。
社交媒體上也浮現越來越多的質疑聲音,很多人覺得《我想飛進天空》應該和 「輔助交流」 有關。
事實上,早在2014年,兩位自閉症專家
Deborah Fein和Yoko Kamio在對照了日文版和英文版,確定翻譯準確之後,也曾強烈質疑這並非東田直樹自己所作,而是 「輔助交流」 的作品。
雖然東田直樹和家人在紀錄片和其他採訪中認為,自己使用的是 「在輔助條件下的手指寫作」(facilitated finger writing)。
但資料顯示,東田直樹寫作速度很慢,800字需要寫兩天,他寫作時,媽媽總是在旁邊,或者握著手,或者撫著背,看起來確實很像 「輔助交流」。
讓重度自閉症孩子 「成才」 的 「輔助交流」
目前,主流科學界認為,「輔助交流」 的有效性沒有科學根據。
美國兒童與青少年精神協會、美國兒科學會,美國語言聽力協會等權威組織都對這套方法表示質疑,認為這套方法更多是表達協助者(Facilitator),而並非使用者的意願。
「輔助交流」究竟是什麼?
「輔助交流」 由來已久,可以說是特殊歷史時期的產物。
1970年代,在西方國家,殘疾兒童依然遭受歧視和虐待,他們往往被送入所謂的集中康復醫院,與世隔絕,得不到任何的教育,居住條件也十分惡劣,甚至受到非人的待遇(參見冰箱媽媽理論和Bill和Barry)。
當時,在澳大利亞的St. Nicholas醫院,有一個名為 Anne McDonald 的殘障兒童,患有嚴重腦癱,不能自主行走,不能說話,也不能自己進食,並被診斷有嚴重的智力障礙。
Anne3歲時就被送進醫院,十幾年來沒有得到教育和照顧,甚至都吃不飽飯。1977年,16歲的Anne瘦骨嶙峋,體重只有12公斤。
這時,特殊教育老師Rosemary Crossley來到了St. Nicholas醫院。
她宣稱,包括Anne在內的12名殘疾兒童,不但沒有智力障礙,有的還智力超常。如果採用自己發明的新型的輔助交流方式,即FC(Facilitated Communication,輔助交流),他們也能夠流暢與人交流。
Crossley聲稱,這套輔助交流方式,是綜合60年代以來,眾多國家的輔助交流方式而來。
具體而言,「輔助交流」是沒有語言交流能力的殘障人士,在輔助者的幫助下(或由輔助者握著手,或扶著肩膀)用 「字母格」 一類的書寫工具,敲打出自己想說的話。
Anne在Crossley老師的幫助下,表達了自己想離開 St. Nicholas 醫院的強烈願望。
儘管院方和家長都不認為Anne有這個表達能力,但是Crossley老師打贏了官司,Anne離開醫院與Crossley同住,最後還在輔助者的陪同下,完成了大學學業。
嚴重殘障的兒童表現出超常智力和強大交流能力,這個故事本身已經足夠勵志,加上醫院對殘障兒童的虐待以及Crossley老師的愛心奇蹟,讓 「輔助交流」 這個新鮮的交流方式蜚聲四起。
Crossley老師也因 「輔助交流」開創者的身份聞名於世。
1989年,教育學者 Doug Biklen 博士在Crossley的中心學習了 「輔助交流」後,將該技術引入美國,並於1992年在紐約州的雪城大學建立了
「輔助交流」 研究院,大規模培訓 「輔助交流」 的輔助者(Facilitator)。
Biklen認為,自閉症只是一種 「運動障礙」,像囚籠一般困住自閉症人士,讓他們口不能說,手不能指,無法完成自己想完成的動作與行為。
但是通過 「輔助交流」 打字,在輔助者的幫助下,他們大多數有很好的智商,能夠表達深刻的思想。
1990年代初,美國的自閉症家庭剛剛從 「冰箱媽媽」 理論的荒謬指責中解脫出來,如今成為科學證明有效的教育方法的應用行為分析(ABA)還沒有成為主流,各種幹預、治療方法百花齊放。
ps.1993年,Catherine Maurice的《讓我傾聽你的聲音》出版,ABA方法才開始在美國傳開。
Biklen博士帶著 「輔助交流」 突然出現在家長視野,告訴家長,孩子不但沒有智力障礙,沒有殘疾,還能夠交流,絕對振奮人心。
眾多家長因為 「看見」 自己的孩子第一次說,「我愛你,媽媽」 而痛哭流涕。
上圖是澳大利亞墨爾本的一個TED演講,演講的形式是母親把手搭在兒子肩上,利用「輔助交流」的方式,幫助自閉症兒子打字,再由別人念出來。圖源:https://youtu.be/Woy-XzC-UVs
「輔助交流」 的方法,給自閉症兒童,尤其是重度自閉症兒童的父母帶來了希望。
他們期待孩子在輔助者的幫助下,打破自閉症的枷鎖,正常學習,成為頂尖的人才。
一時之間,「輔助交流」 風靡全美,但有的家長卻因孩子通過 「輔助交流」 「開口」 交流而身陷麻煩。
1993年的紀錄片,"Prisoners of Silence」(安靜的囚徒)記錄了幾個自閉症家庭在開始使用FC之後遇到的麻煩。
當時,北卡羅來納州17歲的Matthew Gherardi是一位重度自閉症青年。
1991年,學校開始給他提供 「輔助交流」 服務。一夜之間,Matthew從只認識15個單詞,飛躍到 「閱讀」 莎士比亞的著作。
但幾個月後,Gherardi一家突然被警察找上門來,原來,Matthew通過 「輔助交流」 指控父親性侵自己。
無獨有偶,緬因州Betsy Wheaton家也遇到了類似的事情,並且引起了更多媒體的報導。
1992年,16歲重度自閉症女孩Betsy,在學校安排的語言治療師,同時也是 「輔助交流」 輔助者的Janyce幫助下,開始能夠與人交流。
但好景不長,Betsy竟然出現攻擊Janyce的行為,這讓Janyce覺得,Betsy家裡一定發生了什麼。
幾個月後,Janyce報警說,Betsy通過 「輔助交流」 告訴她,家裡的所有人,包括爸爸媽媽哥哥和祖父母全部對Betsy進行了性侵犯。
於是,警察立刻將Betsy從家裡帶走,儘管體檢結果顯示,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但是Betsy父母還是被起訴。
在法庭上,Betsy父母請來了波士頓兒童醫院的語言障礙專家Howard Shane作證。
Howard 設計了一個簡單的雙盲實驗:給Betsy看一張圖片,給Janyce看另一張一樣或者不一樣的圖片,然後讓Betsy通過 「輔助交流」 說出圖片的內容。
結果,當Betsy和Janyce看的圖片一樣時,Betsy的回答都是對的。
而當兩人看的圖片不一樣時,Betsy的回答都是Janyce看見的圖片。
法庭因此判定,Betsy沒有能力表達自己的想法,所有的想法都是Janyce的,Betsy關於被家人性侵的指控全部不實。
在1993年和1994年,學術界很多研究者都設計了類似的雙盲實驗。
所有的結果都表明,通過 「輔助交流」 表達出的,並不是重度自閉症人士真正的想法,而是輔助者剝奪了重度自閉症人士的交流機會,代替他們進行的虛假交流。
但是,Biklen博士和 「輔助交流」 的追隨者們卻不認同這些實驗的結果。
他們認為,重度自閉症人士只有和輔助者在一起的時候,才能安靜舒適地進行交流。
雙盲實驗的條件給重度自閉症人士製造了壓力,打擊了他們的信心,讓他們無法 「正常」 交流。而且,雙盲實驗一般涉及對物品命名,這不是重度自閉症人士所擅長的,Biklen博士堅持說,重度自閉症有能力描述物品,但是卻不一定能夠命名。
Biklen博士和 「輔助交流」 的追隨者,還進一步指控設計雙盲實驗的Shane博士等人,認為他們壓迫歧視殘障人士,以自己狹隘、古板、惡劣和嫉妒心,來否認殘障人士的特殊能力。
「輔助交流」是不是一種謊言?
對 「輔助交流」 真實性的實驗結果,讓很多家長老師,甚至整個自閉症社區剛剛燃起的希望破滅了,同時也讓不少「輔助交流」 的工作人員動搖。
他們懷著美好的意願,接受培訓來幫助這些身處絕望的重度自閉症人士,並一度相信,自己的努力已經將這些重度自閉症人士從囚籠中解救了出來。
但在強大的事實面前,他們也不得不承認, 「輔助交流」 下的交流,與重度自閉症人士本身的意願無關。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輔助交流」是一種騙人手段嗎?
各方人員對此展開了激烈辯論。
除了交流的內容本身,研究者們對重度自閉症人士使用的打字交流還提出了更多的疑問:
如果重度自閉症人士能夠有如此好的交流能力,為什麼不能自己打字?
支持者Biklen博士認為自閉症的障礙,首先是運動障礙,所以需要輔助打字;
致力於打假自閉症幹預偽科學的Rimland博士(曾推翻「冰箱媽媽」理論)反對說,很多接觸 「輔助交流」 的重度自閉症人士,有不錯的精細運動能力,「一個能夠從地上撿起一小片薯片的自閉症人士,不能自己打字,顯然無法令人相信。」
支持者們還認為,經過訓練的輔助者也是 「輔助交流」 的關鍵,他們能夠讓重度自閉症人士感到舒適,讓他們平靜下來,整理自己的思維;
反對者則認為,最能讓自閉症人士感到舒適的難道不是父母和家人?如果他們能夠打字,進行高級的交流,最好的輔助者應該是父母,而不是剛認識不久的輔助者。
對於自閉症人士在使用 「輔助交流」 時用一個手指打字時不看鍵盤的爭議,支持者們認為,正常人也有能力不看鍵盤打字;
但質疑者稱,正常人的盲打鍵盤是協調多個手指頭參照按鍵的相互位置而實現的,任何人,包括重度自閉症人士,都不可能不看鍵盤,用一個手指頭打字。
還有些人甚至認為,輔助者並非在說謊,他們通過潛意識操控了自閉症孩子,而不自知。
Shane博士等人的研究認為,FC的交流方式,其實一種觀念運動反應(Ideomotor response),那些打字板相當於通靈板(Ouija board),或者是中國傳統的 「筆仙」 遊戲。
國內知識社群 「知乎」 上名為Vosch的ID認為,「相信通靈板的人覺得這是靈性作用,屬於超常現象或超自然的範疇。
使用通靈板時,那些無法作出解釋的無意識活動,其實是一種心理現象,稱作觀念運動作用(Ideomotor effect)。」
而 「輔助交流」 中的輔助者們就是在這種念動狀態中,指揮著重度自閉症人士的所謂交流,自己卻不知道。
該紀錄片提到,將 「輔助交流」 引入美國的Doug Biklen也對輔助溝通系統做了調查。
結果顯示,高達30%的重度自閉症人士通過 「輔助交流」 控訴他們曾經被父母,兄弟姐妹或者其他看護人性侵,為什麼唯獨沒有控訴過輔助者。
1993年,Rimland博士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他提出了同樣的質疑。並提到,當年至少有25個家庭被 「輔助交流」 控訴性侵犯自己家的孩子。
維基百科網站有個詞條,列舉了歷年來由 「輔助交流」 輔助者指控的各種性侵案件,當然,這些性侵案件大多在經過與Shane博士類似的雙盲實驗後被撤銷。
Shane博士等進一步認為,通過 「輔助交流」 所報告的重度自閉症人士虐待案例中,幾乎都是性虐待,而且施虐人都是父母兄弟和看護者,但同樣是親密接觸者,從來沒有輔助者被控訴為施虐人。
這很有可能是輔助者在接受培訓時,有一種先入為主的感覺,似乎重度自閉症人士都會受到虐待,而且以性侵為主。
在事實面前,之前控訴自閉症女孩Betsy被性侵的輔助者 Janyce Boynton 無法否定Shane博士的結果。她自己放棄了 「輔助交流」,也說服學校也放棄這種方法,並且長期和Shane博士聯繫,宣傳 「輔助交流」 的危害,反對 「輔助交流」。
根據美國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報導,到1994年,美國心理學會(APA)首先宣布,「輔助交流」沒有科學證據——並且「輔助交流」對被輔助者有 「人權侵犯」。很多其他的專業協會,包括美國美國語言聽力學會(ASLHA)、美國兒科學會(AAP)、美國AAC協會、美國兒童和青少年精神病學會(AACAP),甚至美國聯邦貿易署都宣布 「輔助交流」 無效。「輔助交流」 剝脫了重度自閉症人士發展自主交流能力的機會,同時,虛假地誇大了他們的能力,讓他們接受不適合自己能力的教育,對他們來說,更多的是傷害,而不是幫助。
所以,「輔助交流」 不是一種科學有效的交流方法,在1994年就已經基本有定論。
「輔助交流」 那頑強的生存能力
「輔助交流」 被打倒後,尋找重度自閉症與世界交流的努力,並沒有停止。
例如,如今廣泛使用的圖片交換交流系統(PECS),能鼓勵語言交流能力不足的個人,特別是有自閉症的兒童,通過直觀的圖片進行交流,從而幫助他們發展語言和交流能力。
基於觸屏技術的發展,物理圖片已經轉移到電腦、平板電腦或者智慧型手機上,PECS存儲更多的圖片,也更容易操作,被廣泛地使用。
在開始的時候,兒童也需要輔助才能使用PECS,但隨後,輔助會慢慢地撤除,實現自主交流。
隨著能力的提升,很多自閉症人士還可以直接在平板電腦上打字,用一種比單純的口語更直觀的方式交流。當然,這種觸屏技術的應用,也要與他們思維、交流能力相匹配。
「輔助交流」 的支持者,包括Biklen博士的初衷也是希望提高自閉症人士的自主交流能力,儘管飽受批評,他們也並沒有完全放棄努力。
Biklen 博士在雪城大學創立的FC研究院,依然存在,只是改名為交流和融合研究院(ICI),在他們的網站上,同樣還有 「輔助交流」 的信息。
2006年,Biklen博士被提拔為雪城大學教育學院的院長,直至2014年退休。
科學界對於 「輔助交流」 的討論也並沒有停止,APA等協會每隔幾年都會邀請學者發表FC的綜述文章,評估其的科學性。
Google學術搜索發現,1995, 2001, 2010,2014和2018年都有學者做了評估 「輔助交流」 的綜述文章。當然,這些綜述文章無一例外地證明,「輔助交流」 沒有科學證據,不是一種有效的自閉症兒童幹預方法,不是一種有效的交流方式。
但 「輔助交流」 並沒有完全消失,而擁護者們很多是自閉症人士的家長,他們是那麼希望能夠和自己的孩子交流,而 「輔助交流」 的美好幻想對他們來說是那樣真實。
除了雪城大學,北愛荷華大學從2014年開始,每年組織兩天的 「輔助交流」 培訓班,直到2018年,在反對聲中取消。
2019年12月,美國賓夕法尼亞州還有家長因為孩子沒有得到 「輔助交流」 服務,而將學校告上法庭。
2015年,「輔助交流」 又因為一起性侵案件而轟動整個自閉症社區。與以前都是 「輔助交流」 輔助者控訴重度自閉症人士被家人性侵不同的是,而這次,被輔助的殘障人士家庭狀告輔助者——羅格斯大學紐瓦克分校的哲學教授,41歲的Anna Stubblefield,同時也是一位 「輔助交流」 的輔助者。
她的輔助對象是30歲的重度腦癱人士D.J.。但有一天,Anna突然宣布,她和D.J.戀愛了,並且曾經多次發生性關係。
她要拋棄丈夫和兩個孩子,與D.J.結婚。事情曝光後,Anna被判15年徒刑,2018年得到從輕發落。
2018年,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計算生物學教授 Steven Salzberg 在《福布斯》(Forbes )上發文,直白地批評 「輔助交流」 侵犯人權,是一種危險的偽科學。同時,他認為,「輔助交流」 在1994年就已經被學界拋棄之後,依然存在的原因,就是人們對重度自閉症人士的一種美好希望。
而紐約的軟體工程師和科普作者,David Auerbach則更加尖銳,他2015年在《 Slate 》發文,直接指出,「Facilitated Communication Is a Cult That Won’t Die 」(「輔助交流」 是一種狂熱的宗教,不會消失)。
肯薩斯大學的 Jason C. Travers 教授擔心的是,「輔助交流」 可能會被改頭換面,重新包裝。比如有的機構將 「輔助交流」 重新命名為 「支持性打字」(supported typing)或者快速引導方法(Rapid Prompting Method)。
鑑於此,耶魯大學醫學院的神經學者,以批評偽科學著名的 Science-based Medicine 網站發起人和主編 Steven Novella 指出,距離 「輔助交流」 在1990年代初被學界否定已經四分之一世紀了,新一代的自閉症兒童家長已經忘記或是不知道當年的爭論,所以他每年要寫一篇文章,要讓那個家長和老師等不被 「輔助交流」 宣傳的神奇所誤導。
後記
回到最初的那個問題,《我想飛進天空》究竟是誰寫的?
目前並沒有更多證據表明東田直樹在使用 「輔助交流」,雖然很多跡象看上去很像。
筆者的這篇文章並不是為了質疑該書的內容,無論如何,書中的很多信息,對家長、教育者和普通大眾理解自閉症人士有很大的幫助。
書中描述了很多行為,他們晃手、大叫大喊、一遍遍地重複相同的話題、他們挑食、鸚鵡學舌、不停的轉圈,晚上遲遲不肯入睡…… 並試圖告訴大家,他們不是有意的,只是無法控制自己。
指責、歧視甚至懲罰都無助於改善他們的行為,他們需要的是對他們更多的尊重、理解、支持、耐心和寬容。
因此,筆者並不全面否定這本書的內容,也不希望大家由此喪失對孩子的信心和期盼以及美好的期許。
就像本書提倡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未來, 「永遠不要放棄他們」。
筆者希望,每個受自閉症困擾的孩子都能得到科學的幹預,家長們不被各種花裡胡哨的 「神奇療法」 矇騙。
我們要相信,每一個孩子都能夠按照自己的步伐成長,但是並不是每個孩子都會成為東田直樹,有著超出常人的智力和交流能力。
對於自閉症人士的家長來說,我們不需要因為沒有將孩子培養成天才而懊惱,只要努力幫助孩子達到自己能夠達到的高度,儘量做到自理自立,就是最好的教育。
至於這本書到底是誰的聲音,也許並不重要。
本文由《知識分子》與微信公眾號「小丫丫自閉症」(ID:Xiaoyaya-autism)共同發表。
作者簡介
丫丫爸爸 (黎文生),北京師範大學本科和研究生畢業,美國密西根州立大學化學博士,自閉症兒童的家長。2015年發起成立基於美國密蘇裡的非盈利組織,「小丫丫自閉症項目」,專注於自閉症的科普,介紹自閉症領域的最新觀點和科研動態,旨在提高並糾正對自閉症的認識,倡導科學的幹預方法,幫助自閉症兒童達到他們所能達到的高度。參考資料:(可上下滑動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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