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私塾,許多人以為中國獨有,即使權威如《辭海》,在「私塾」的詞條中也持此說:「中國舊時私人辦理的學校,約起於唐宋時期,一般為初級教育,是中國古代啟蒙教育的主要承擔機構。」其實私塾不僅在中國古代比比皆是,在中國近現代繼續存在,而且在國外也曾存在。中國是在1950年代才廢除私塾的。在當代,首先在國外,近來又在國內,私塾或「家庭學校」有再度興起的跡象。
這裡不妨舉一個19世紀初法國的例子。在法國南部魯那格山區有一個名叫撒雷旺的古老村落,有一位名叫利卡爾的人辦了一個私塾,辦學條件十分簡陋,甚至沒有專門的教室。學生上課的地方既是利卡爾的臥室,又是餐廳,既是雞窩,又是豬圈,所以上課時常有小雞咕咕、小豬哼哼地跑出跑進,十分奇葩。在那種時代,尤其在貧困的農村,有書讀已經很好了,誰也不會奢望有王宮般美麗堂皇的學校,無論什麼破棚子都可以被當作是最理想的學校。這個私塾自然是不分年級的,統共也不過十來個孩子,還沒有我在中國邊遠的民辦小學見到的孩子多,雖然也是多年級的複式班,畢竟比利卡爾辦的法國私塾正規很多。
現在讓我們再回到撒雷旺村,年紀較小的學生手裡都有一本灰紙訂成的小書,上面印著字母,封面上畫著一隻鴿子,還有十字架。老師總是被年齡較大一些的學生纏著,只得讓大一點的同學教剛剛開蒙的學生,他們的學習常常被一些無足輕重的事情打斷。一會兒老師和師母去看鍋裡的土豆煮熟了沒有,一會兒小豬的同伴們叫喚著進來,一會兒又是一群小雞忙不迭地奔進來。在這種亂鬨鬨的環境中,自然學不到什麼東西。大孩子常常要練習寫字,他們佔據了屋子裡唯一的一張桌子,由南窗透進的光線就照在上面。除了課本,這個私塾是不提供任何文具的,連墨水也要自帶。墨水是用菸灰和醋合成的,那醋如是西菜中的黑醋倒是很美味的。學生自備的文具匣是用長條紙板做成的,上面一格放著鵝毛管做的筆,下面一格有小小的墨水匣。老師最偉大的工作是修筆,因為鵝毛管筆是經常需要修的,然後他寫花體字和畫圖。老師教學生讀法文,從聖經記載的歷史中選一二段來讀讀,拉丁語學得較多,為的是能夠準確地唱讚美詩。從來不教語法,老師不會拿語法來為難自己。算術課背乘法口訣表時,因為大聲,也可能太艱深,把豬和雞都嚇跑了。
其實利卡爾不是等閒之輩,但也確實不能稱之為好老師,因為他缺少足夠的時間來履行教師的職責。他替一個出門在外的地主保管財產,照顧一個很大的鴿棚,還負責指揮乾草、蘋果和燕麥的收穫。在夏天,學生常常幫他幹活,忙完了就在乾草堆上上課。利卡爾在婚禮和洗禮時是教堂的打鐘能手,是唱詩班一員,還是為大人物——市長、牧師、公證人理髮的剃頭匠。
以上決非我的杜撰,當然我也沒有坐時空機穿越到兩個世紀以前法國鄉村的傳奇經歷。一次我瀏覽法布爾赫赫有名的《昆蟲記》時,才知道這位法國著名科學家、科普作家在童年時代讀過家鄉的私塾,利卡爾老師還是他的教父。法布爾生長在一個赤貧的家庭,在寒冷的冬夜常常抱著綿羊睡覺,在私塾讀了幾年後進了公立學校。業餘自學和研究昆蟲和植物,花了12年時間先後取得業士、雙學士和博士學位。他的前半生幾乎一貧如洗,後來雖然做了小學教師和中學教師,也只能勉強溫飽,因為他和太太生了許多孩子,又未能實現上大學講臺的夢想。在《昆蟲記》的「愛好昆蟲的孩子」這一節中,他令人意外地記錄了他的私塾經歷,以及作為大自然觀察者的愛好,令我十分感動。如果中學課本裡選錄這段非虛構的故事,不僅有趣,還很勵志。法布爾活到91歲,據說下葬時,竟有蝸牛和螳螂前來送行。這也太神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