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1989年正式入職算起,到今年已經工作三十一年了。如果將這三十年分成三個階段,那麼第一個十年對我來說,是人生的挑戰期,不但挑戰科學的難題,也挑戰著自我。當時科學的難題是如何把不能穿的纖維品種,比如從前用作麻袋、窗簾、地毯的很粗的材料,做成人們可以穿的、適用於衣物的,這就面臨著有一系列技術難題要攻克。
為了做研究,我跟著我們當時的系主任陳彥模老師一起創立了「蒙泰」課題組。這個名字來源於我們製備出來的「蒙泰絲」,它是一種細旦聚丙烯纖維,在我心裡,「蒙泰絲」就仿佛是我們自己的孩子一樣。差不多在1992-1993的時候,我們以「蒙泰絲」為原材料研製的高檔內衣終於問世了,一開始定價30塊錢,但是根本無人問津,後來我們把定價變成300塊,果然就有人感興趣了。有時,人們不相信新的東西,但是總願意相信貴的東西。
1993年我第一次出國去日本參加展覽會推介我們的「蒙泰絲」,當時是教育部組織的高科技代表團,租借了青島海洋大學(現中國海洋大學)的輪船,一行70多人的團隊,一起乘輪船前往日本。其中還有一段小插曲,我們在海上經歷了一次大的風浪,整艘輪船在海上顛簸起來,所有人被晃得頭暈目眩,大家都以為情況很不好,工作人員甚至讓我們寫了遺書。很慶幸後來平安渡過了風浪,到了日本以後我們的產品非常受歡迎,成了當時展會上唯一出售的展品。
在科研生涯中,生死考驗並沒有被放大過,在這十年中,更重要的是我對自己的挑戰。在青年教師的崗位上,我既是學生的老師,也是老教師的學生。我一直堅信,大學是培養人的地方,而科研是培養人的手段,當年老師培養我,現在我培養學生,這就是薪火相傳。我們做科研,最終的成果不是一件衣服、一種材料,而是人才。
科學研究是一個傳幫帶的過程,第二個十年裡,老教師們陸續退休,我們這些年輕教師開始走到前面挑起大梁,學會在團隊中發揮領頭作用。
在21世紀的前十年裡,我們團隊的科研目標是將納米技術應用在纖維—開拓納米複合功能纖維新領域,這是前所未有的挑戰。那些年裡我經常赴德國的德勒斯登工業大學進修和合作研究,每次去幾天到幾個月不等,差不多去了二十六次。納米跟纖維有什麼關係呢?這是當時很多人的疑問,甚至紡織工業協會會長也問我這種研究有沒有安全性問題,我說有,但是我們會克服它。
最近的十年裡我們的研究有了新的方向,希望通過纖維與納米、化學、物理、生物、仿生等學科的交叉融合,將雜化材料用在更廣泛的領域,比如植入人體,或者用於太空中的極端環境。在整個世界範圍內,這是最新的研究方向。這些年我們將課題組的「蒙泰」兩個字作為字頭,賦予它文化內涵——「蒙學善問,泰定求真」,這也是我們團隊對於科學的追求。
所謂「接地氣的科研」,我叫它「頂天立地」中的立地科研。「頂天」是要求學生們要有超前的思維和國際化的視野,「立地」是要有實踐能力。毛主席說過「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我非常認同這句話。
我們學工科,工科的老師不到車間、一線了解現實中的工廠,要做好材料是很難的。如果一個人想知道梨子的味道,就得親口嘗一嘗,這是非常樸實的道理。做科研者,首先要做好一名工人。我這樣要求學生,也這樣要求自己。我當老師的前十年每年用一個月時間下工廠,有時我們甚至會睡在車間,因為實驗是連續的,必須隨時觀測隨時記錄。我非常享受在車間一線從事生產研究的過程,儘管遭遇高溫等困境,但是帶學生觀察,隨時講解,這種直觀的感受與課堂中上課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問題從實踐中提出,而不是從文章中得來。我帶學生到工廠實訓,是為了在生產一線找到研究的方向,如果只是坐在教室裡研讀文獻或者只是在實驗室做實驗,確實能理清一定思路,但是找不到最終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