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火鍋
茶和咖啡我幾乎不碰。本來睡眠就不好，又對它們極其敏感，哪怕是上午的一點點茶和咖啡都可以使我徹夜不眠，當然很可能是心理作用，但心理作用也是作用啊。所以我既不懂茶也不懂咖啡，甚至連奶茶都不懂。有一次，偶然發現奶茶店不只是賣奶茶，還有各種好喝的東西，簡直後悔到跌足。從此只要到商場裡去，首先要喝一杯芋泥波波之類的東西，完全不考慮熱量，算是報復性消費吧。
但是，我最近每周四下午一點半，會喝一杯咖啡。
因為我重新開始上課啦——在生病康復了幾年之後。生鏽多年的機器重新開動，萬分艱難，各種狀況，嘔啞嘲哳難為聽。必須不惜代價讓它轉動起來。
其實養病這幾年一直斷斷續續有一些工作，比如帶學生的畢業論文，或者輔導創作實踐什麼的。但是當老師的，還是覺得站在講臺上才是真正的工作。
我剛生病的時候正好站在講臺上10年整，很有一點疲勞感了。正確的姿勢應該是到國內國外名校去做做訪問學者，但是命運讓我休息的辦法是生病。
我記得確診的那天晚上我精疲力竭，因為真的是經歷了非常漫長的時間才終於確診。精疲力竭之後我重重地倒在床上，頭放在枕頭上的那一瞬間我對自己說：明天終於不用去上課了。
也許是永遠不用上課了呢。
那個瞬間記得特別清楚，所以忍不住要寫在這裡。
我讀書時間長，第一次站在講臺上的時候就已經在二十歲時代的後半場。剛開始的一兩年講課應該不怎麼行，但是很受學生歡迎。大概還是年輕，和學生的代溝小一點，也有上課的熱情。過了幾年，在和學生鬥智鬥勇的過程中掌握了一些技巧，學問上也增長了一點點，但是上課的效果卻未必就更好。這個也不奇怪，很多講故事的人，比如作家、導演，一輩子再怎麼努力，都不如稀裡糊塗做出來的處女作更受歡迎呢。
第一次去上課是自己開車去的。幾年沒有開車上班，發現路修得好太多了，幾乎是一路高架加高速，中間有幾個長長的隧洞，幾乎不用在有紅綠燈的馬路上走，一路暢通，四十幾分鐘就到了，離上課還有半個多小時。
在校園裡逛了逛，我們的校園還是挺好看的，有幾個挺追求藝術感的雕塑——河邊一隻大大的石頭雕刻的手，好像是落水的人呼救伸出的一隻手；圖書館前的火炬則特別令人有食慾，因為看起來是一隻巧克力蛋卷冰淇淋。樹林裡有一個很有設計感的咖啡館之類的地方，旁邊居然養著——孔雀！
孔雀這種動物的氣質和我們學校還是蠻搭的。
走到食堂附近，想起來以前工作的時候，中午可以去按指紋，有10塊錢的午餐補助。走進去一看，果然也先進多了，不用指紋，刷一下臉就可以。可惜10塊錢還是10塊錢。再轉頭一看，食堂裡居然有一家某連鎖咖啡！
下午一點半上課，現在是一點二十。馬上要開動的老機器心裡已經萬分緊張，只是無處訴說。生病的意外收穫是：我快樂的時候不會再快樂了，痛苦的時候也不會再痛苦。
但是，只有緊張的時候還會真緊張。
於是毅然買了一杯美式咖啡。豁出去晚上不睡覺了，先把眼前這個事應付了吧。
到了教室，我木著臉不看學生，像以前我做過的無數遍一樣，首先把我帶的U盤插到電腦上。可是，電腦就是不顯示！只好求救學生。學生過來說：老師，你把U盤插在音箱上了。
羞愧地拔下來，插在了正確的位置。
開始講課了，我儘量不去看學生，好像我不是在這裡上班，還是在山裡上班——養病的這幾年，大部分時間我都在山裡上班，一個人在少有人煙的山裡遊蕩，看看花草，看看樹木，看看高高矮矮飛過的飛機，然後下班回家。
講了一會兒，發現現在的學生紀律似乎比當年好了不少——當年總有學生竊竊私語，現在卻十分安靜。再仔細一看，都在看手機。怪不得教室門口掛著手機袋呢。
喝了幾口咖啡讓自己鎮定一下，繼續旁若無人地講下去。
我們系辦公室的老師此前曾經給我來過幾次電話，說我有一張「先進個人」的證書一直放在辦公室無人認領，讓我抽時間去拿。不上班的這幾年，我們系搬了好幾次家，辦公室工作的老師也換了好幾茬。下了課，我問學生：辦公室在哪裡？學生像看著一個偽老師那樣給我指了路。於是，我走到一個沒有一個人認識的辦公室裡去，自我介紹之後，領到了一張2013年的「先進工作者」證書。
雖說是上的研究生選修課，但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有三四十人，我於是又想起來當初工作的時候是買過一個小擴音器的，為了防備還有重新上課的這一天，一直都沒有扔掉——回家之後翻箱倒櫃地翻了出來——已經壞掉了。在淘寶上搜「教師用擴音器」，發現時代果然發生了巨變，現在的擴音器比起以前來不知道高級了多少倍。
勉為其難地上了幾次課之後，我竟然開始盼望著上課了，具體來說，盼望著去喝那杯熱乎乎的咖啡。以前只是聽人說不同類型的咖啡，因為自己不喝懶得理會，現在反正必須喝，所以細細研究，一樣一樣喝過來。
不懂咖啡之妙的人當然覺得熱量越高的咖啡越好喝，要更多奶、更多奶油，但是也要有咖啡的香濃味道——這香氣給我一種吃巧克力的錯覺，但是，喝一百杯熱巧克力也沒有喝一杯咖啡那麼令人高興。
只要一杯咖啡，整個世界都清楚了。
這個冬天陰霾天多，咖啡喝下去，天都晴了。
我媽媽以前總說：不要上班啊，就在家裡好了。這兩年開始說：能上課就上點課吧。所以今年她就特別高興，和我散步的時候遇到熟人，特地強調說：我過來給她幫幫忙——因為她有課，家裡的事忙不過來。
這事也算是我媽媽生命裡的一杯咖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