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偉教授在演示「大象牙膏」實驗。
戴偉教授在演示「震蕩反應」實驗
除了幾乎白透了的頭髮和大鬍子,戴偉(David G.Evans)看上去完全不像一個年近花甲的人。上午10點,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在北京化工大學無機樓的辦公室見到了戴偉教授。
在人生的前30多年裡,戴偉一直按部就班地生活在英國,先從牛津大學博士畢業,到布裡斯託大學做博士後,然後在埃克塞特大學任教,並未踏足過中國。
如今,戴偉說著一口流利得讓人懷疑他是個「假外國人」的漢語,習慣了周末加班的「中國式」生活,痴迷於中國的文化、烹飪和啤酒,還成為北京化工大學教授和化學科普專家……這種種「元素」在他的生活中碰撞組合,恰如一場奇妙的化學反應。
學的第一句漢語是「沒有」
這一切要從1987年說起。
那年,戴偉第一次來到中國,受邀到南京參加一次國際性配位化學會議,會議結束後便到蘇州、上海等地遊覽。當時的中國遠沒現在這般繁榮,即便在上海灘,街上跑的也還是票價幾分幾角錢的「巨龍車」,晚上6點後就再難找到營業的商店和飯店。「超市?沒有。餐館?沒有。住宿?也沒有房間……」戴偉說,他在中國學會的第一句漢語不是「你好」,而是「沒有」。
儘管如此,戴偉還是對中國著了迷。在之後8年裡,他每年都要來中國一次,每次來之前都會特意跟著磁帶錄音機學習漢語。「當時在英國留學的中國學生很少,也沒網絡,只能自己學。」一到中國,戴偉就試著用學到的漢語去交流。
這期間的倫敦「年年如是」,依舊是老樣子,而中國日新月異的發展卻每每讓戴偉感到驚喜,他在這裡看到了新的機遇和挑戰,期盼著新的生活和體驗。於是在1996年,他決定,到中國定居、工作。
「你瘋了?」「你很勇敢!」戴偉的同事一臉不解,這位牛津大學博士、英國布裡斯託大學博士後、英國埃克塞特大學的教師、研究室主任及化學系教學委員會主席,為什麼要跨越半個地球去「窮鄉僻壤」工作?但戴偉堅信自己的選擇,「幾年之後,你來中國看我的時候就會明白」。
那年9月,戴偉正式成為北京化工大學特聘教授。雖然當時4個人擠在一間小辦公室,實驗設備也不夠先進,有的實驗藥品甚至要等上個把月才能送到,但戴偉卻樂在其中,做實驗,帶學生,搞產業化……他與中國科學院院士、應用化學系現代化學研究所教授段雪,共同開闢了層狀及層柱結構材料研究領域。
「北化工的一大特色是將基礎研究與產業化相結合,而在英國往往只是基礎研究,很少有搞產業化的機會。」目前,戴偉所在的實驗室有一個項目就是幫助牛津大學把某項研究轉化為產品供給一家知名企業,並已在山東建立了小規模生產線。「如果沒有我們,牛津就沒法和這家企業合作。產業化把科研成果轉化為產品,對社會發展意義重大。」說完,戴偉補了一句,「不來中國才後悔」。
科普界的一股「洋流」
在所有工作中,戴偉最為樂此不疲的則是「科普」。2011年,他在一位英國慈善界朋友的邀請下去北京某農民工子弟學校教化學,自此便在科普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可以說,「科普」和旅遊、中國菜、啤酒一樣,已成為他生活的「關鍵詞」之一。
在接受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採訪的前一天,戴偉教授還為北京市和平街一中的學生演示了一場神奇的化學「魔術」——半瓶黃色溶液經他一搖就變成紅色,再搖又變為綠色,這個名為「化學紅綠燈」的實驗引來了學生們的連聲驚嘆。
是什麼引起了溶液的顏色變化?有學生說「是蓋子上有東西」,有的說是因「瓶子裡有空氣」……在戴偉的引導下,學生們紛紛猜測顏色變化的原因,並用自己的辦法進行驗證,其實這才是戴偉的目的,正如他所說,「科學不是變魔術,魔術只需被觀賞不需要去解釋,科學就要問為什麼,不要輕易下結論,要多去驗證,在實驗中所培養的科學思維和精神或許比所學習的科學知識更重要」。
這樣一堂化學科普課通常包括兩三個類似的實驗。從開始準備實驗用品到作報告,做實驗,再到清理實驗「戰場」,戴偉往往要像「陀螺」一樣轉上5個小時,「有時講完會有點累,但給學生講化學時一點不覺得累」。
在他最初做科普時,有同事建議他直接把科普內容拍成視頻,省心省力。但戴偉認為科普一定要讓大家參與互動,「幹講沒意思,就像聽歌手的DVD和到演唱會現場是完全不同的體驗。中國的化學教學和科普常是理論知識的『灌輸』,不少孩子都沒親眼見過自己倒背如流的化學式實驗時的情景。但像我小時候就開始在家中花園的棚子裡做很多實驗,雖然後來才知道那些實驗多危險」。
於是,戴偉結合中小學課堂和日常生活設計了一系列既長知識又安全有趣的實驗,其中包括「化學紅綠燈」「大象牙膏」「大炮反應」「阿拉丁神燈」等。
這些實驗不僅走進了中小學課堂,登上過高大上的科技節、科技館,也去過超市等更接地氣的場合,比如戴偉就曾在北京某超市展示用碘酒和澱粉測果蔬的維生素C含量——把切好的果蔬與澱粉攪拌,再一滴滴把碘酒滴入其中,若果蔬裡含有維生素C,滴進去的碘酒會變成無色。當果蔬中的維生素C反應完後,再滴進去的碘酒呈深藍色,在此之前滴入的碘酒滴數越多,維生素C的含量越高。
「科普是針對公眾的,要深入到公眾的生活中去。超市是個生活化的公眾場合,在那裡進行科普可以讓那些沒去過科技館或科技節的人也能了解科學,走近科學。」他說。
與時間賽跑的人
戴偉是個與時間賽跑的人。
據悉,自2011年至2016年,戴偉參加了由科技部、中國科協等主辦的大型科普活動50餘場,現場直接受益者10萬餘人。此外,他每年還要輾轉於全國50多所高中進行科普,這不包括其他一些慕名邀請戴偉去講課的學校。但即便再忙,戴偉也會擠時間去給北京一些農民工子弟學校上課,並給那裡的孩子送去免費的實驗用品,「要讓那裡的孩子也能有條件接觸到有趣的化學」。
但戴偉漸漸意識到,僅靠他一人之力在課餘時間做科普是不夠的。於是,他去找學校領導商議,希望自己的工作重心可以轉移到科普上來。「英國的科普已有近200年的歷史,一方面是大學教授做科普,在我以前工作的大學化學系有兩位教授專門負責科普;另一方面有科普公司招募各行業的人進行培訓去做科普,但這種科普方式有待商議。而當時在中國多是些退休的老師在做,他們沒有助手和資源,只能簡單地做報告」。
最終,戴偉如願獲得北京化工大學和英國皇家化學會的支持與贊助,並開始帶著想參與其中的研究生一起做科普。「有的研究生如今已能獨自『hold』整個課堂,這樣很鍛鍊他們的交流溝通能力,既可為他們以後做科普積累經驗,更有利於他們以後找工作。」
「化學其實存在於生活的方方面面,燒一頓晚飯就是幾種化學反應,你可以稱讚『晚上的化學反應真好吃』。化學也是用來解決生活中問題的學科,但目前提及化學,人們往往聯想到『易燃易爆』『有毒』『汙染』『危險』這樣的詞語,大家對化學存在誤解,這是我們化學研究者的錯。」戴偉認為,科普不僅是為公眾普及科學知識,更是科學工作者對自己研究的學科負責。
讓戴偉感到欣慰的是,他發現中國近些年有越來越多的科學家加入到科普隊伍中來。「這是件好事。但絕大多數大學老師都很忙,很少有空閒時間做科普。」戴偉認為,鼓勵科學家進行科普的關鍵在於如何對科普工作進行評估,「比如科普工作是否算是評職稱的一項指標?目前英國也在探討更公正的科普評估方法。」
但這些都已不是戴偉的阻礙。雖已年近花甲,戴偉卻未想過退休的事,他笑著說,「即便退休也想把科普一直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