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眼」的「卦象」
付光芸/文
「讓你再到處跑，讓你再尿炕，讓你再忘了看孩子，讓你……」邊說邊「嘭嘭嘭」地掄圓了笤帚疙瘩打在了轉圈跑著躲避不及的柱子身上。娘越打越來氣，最後扔掉笤帚疙瘩，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劈頭蓋臉地打了幾巴掌才解氣地停下來。娘喘著粗氣，拽著柱子的胳膊來到尿溼的褥子旁，用食指指點著、厲聲訓斥他。柱子腦袋裡懵懵的、嗡嗡作響，小身子嚇得瑟瑟發抖：「一天到晚地瞎跑著，不看孩子嗎？看看又糟踐東西了。生產隊裡分幾年的棉花才能做一個被子。以後讓你睡在涼蓆子上凍殺你！」柱子邊向後倒退邊哭泣，邊晃動著右手：「娘，娘，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不長記性的東西！往後，後晌少哈點粘粥（方言：晚上少喝點粥）。」娘氣呼呼地彎腰撿起笤帚疙瘩走了，柱子站在原地哭了一陣後也就作罷。動輒挨打已經成了習慣，越被打，他的腦子越懵懵的不好使了。
大約四歲光景的柱子屢屢犯錯，十分不招人待見。有一次又貪玩——與小夥伴們在街道、田地裡瞎跑，跑累了晚上又尿了褥子。第二天起來，母親厚實的大手又照樣扇到了柱子的頭上，柱子覺得母親一米五五的個子是那樣的高大，她扇在柱子頭上的手是那樣的有力厚重！打在頭上時，柱子覺得仿佛像石頭板子砸下來一般。柱子的眼前一黑，頭像往常一樣「轟轟」作響，小身子向前打了個趔趄，不敢跑掉，站在了原地。他從來不敢反抗，心裡老覺得是自己腦子不好使，犯了天大的不是，理應這樣被娘打。但是每天吃過飯後，小夥伴們一叫，他又忍不住地跑出去了。過了幾天，從生產隊裡幹活，放工回家的父親偶爾仔細地看柱子時，非常驚異地說：「哎吆！這個孩子看人的眼光怎麼這樣了？咋回事啊！」說著他就蹲下高高的身子，拉起柱子的小手，看柱子的眼睛。然後回過頭朝著柱子娘氣憤地說：「這個狠毒的老婆，把一個好好的孩子，打成包團（方言：殘疾）了。」柱子娘就極力地說柱子貪玩、不聽說、光尿炕等等不是。父親心疼地攬過柱子，讓他坐在自己腿上，仔細地端詳著他的眼睛看了好久，心疼地說：「這麼點小孩兒，誰家的孩子不尿下？再怎麼的，說啥也不能把孩子打成這樣！」柱子小，一聲不敢吭。打過之後又不疼了，沒有覺得怎樣。他不敢說自己尿了被臥，心裡害羞也怕父親再說自己。從此柱子成了一個斜眼的醜小鴨。散養的小孩子們都在到處跑著玩，小夥伴們在一起遊戲玩耍時，他們輸了遊戲，就拍著手，罵柱子：「斜眼、斜眼......」「爛巴眼子去趕集，偷了人家一領席……」等等玩耍時胡謅的順口溜。柱子頓時就低下頭，心裡感到自卑到了極點，失去了贏家的高興勁兒，也羞愧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一次，柱子在與小夥伴們到前街上玩時，看到了一個長著與自己一樣眼睛的女孩兒小菊：他看人時也與自己一樣的神情，有個眼睛的白眼仁很大，黑眼珠幾乎小得看不到的了，只不過那個女孩的眼是左眼，而柱子自己的是右眼。柱子心裡頓時安慰了許多：不是我自己這樣啊，她也長著這樣的眼睛。可能也是她尿炕，被他的娘用手挆（方言：用力打）頭落下的毛病了。柱子尋思著。從此他很願意到前街去玩，去的目的就是找那個與自己一樣的女孩兒玩，只要他們兩個在一塊兒，碰到別的小夥伴兒就沒有人敢欺負他們了。兩個人慢慢成了惺惺相惜的最要好的朋友。
後來柱子娘不再打柱子的頭，大概是她心裡覺得內疚。柱子六歲的時候，村裡來了位「算卦先生」——眼睛瞎、皮膚白，高高的個子，能掐會算。莊裡鄉親們本來就迷信瞎子算卦才準，況且他憑著自己的卦術給人算命，在方圓百裡，遠遠近近的村子裡走街串巷上門服務。因而極有名氣，都說他算卦極準，給他起了個響噹噹的名字叫：「瞎柳相」——瞎，指眼睛；柳是姓，相就是相面算卦的意思。他是柱子村東三裡的趙馬村的人。他人瞎，右手拄著拐杖，左手被他的漂亮俊美的高個媳婦領著走街串巷。村裡看見的人老遠就指指點點地說:"快，快看！算卦的先生來了。」或者說:「看，看，瞎柳相的媳婦，真好看!」有的家長就對自己家的男孩子說：「瞧見了吧，只要有本事，不管是瞎子不是瞎子的，都能找到好媳婦。」孩子們往往就跑上去迎住他們，圍到他們夫妻身邊，還跟著他們向自己村裡走一段路，看看他是怎麼給人家算卦的。柱子的娘聽人家都說，這個先生算卦準。大老遠的看見算卦的夫妻兩個來，就等在了大街中心，等走近了時，就趕緊拉住那個俊俏的媳婦，把柱子領到算命先生的面前說了些什麼。把他夫妻兩個領到了自己家裡，十分客氣、敬重地把他讓到了堂屋正面方桌的東面椅子上，面南背北坐下。給他端過一杯剛剛沏好的、熱氣騰騰的紅糖水，客氣地說：「先生走累了，你先哈嘍（方言：喝）水，再算吧。」「瞎柳相」先生點點頭，將杯子向外推了推，眨眨他的瞎眼睛，拉起跟前的柱子的手捏了捏，問了問柱子的生辰八字。他嘴裡嘟囔著，別人聽不清楚說的什麼，柱子好奇地抬起頭看看先生的眼睛真的看不見人，很嚇人。只看到他自己的右手拇指在其他四個手指頭上來回地輪流點著，這是已經給柱子算起卦來了。柱子心裡生畏，就趕緊離開他，到娘那邊去。之後他就對柱子娘說：「不是天生的，以後就慢慢好了。」「啥時候能好了哪？」柱子的娘頓時高興起來。「大約十四、五歲以後就自己長好了。」柱子的娘滿心歡喜地忙著去拿算卦費。柱子聽到後心裡也很暖和，覺得他的娘不是有意把他打壞的，娘還是對他挺好的，花錢找先生給他算卦，他想著想著就非常高興起來。最後娘就給算命先生的媳婦一塊錢，說：「麻煩先生了。」那個俊美的媳婦收了錢，就拉起算命先生的手向外走。柱子娘跟在後面送出去說：「先生費心了，慢走」之類的話。
當天，柱子的父親收工回來，柱子娘高興地說：「先生說了，他的眼不是天生這樣的，等以後就好了。」父親的臉沉沉地問：「等什麼時候？」「先生說，等十五歲以後就好了。」父親再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表現出多麼開心。在地裡幹了一上午的重活，已經十分勞累。當時柱子是用心記下了算命先生的話，心裡想：等我十五歲後眼睛就好了，就不會有人再罵我「斜眼」「爛巴眼子」，我就不被別人欺負了。接下來的日子裡，柱子除了時常想起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眼睛變好了沒有，就是心裡著急地盼望著自己快點長大，他的心裡充滿了長大後的美好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