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論語·學而》
先問一個問題,父親對一個人的成長乃至成才的影響重不重要?
千萬不要輕易的就去回答「不」,可能沒人會認為這是句實話。多年前一位草根出身的大學生,在歷盡奔波遍嘗人生冷暖後,靠自己的奮鬥過上大都市的生活,在回憶起一路走來的艱辛時,寫下了後來流傳一時的文章《奮鬥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作者通過比對,還原了一位農村孩子是在付出了多少汗水與淚水基礎上才最終能和家庭出生優渥的年輕人坐在一起,而這個過程,文章的作者用了18年。據說當時下至酒店的保安上至企業的高管都會讀這篇文章,此文之所以受到如此多的關注,是它的真實撓痛了現實,揭露了一個基本事實——出生不同的孩子上升的路徑是不平等的。要想從不平等走向平起平坐,家境出生差的孩子往往要付出多倍的努力。
假如通過努力可以實現平起平坐,至少說明通向羅馬的路是暢通的,制度設計是公平的,怕就怕不論如何努力都不能打破這種先天的不平等,這才是最可怕的。孔子生活的時代,放在整個中國歷史上來看,雖然不能算作最嚴格意義上的先天決定一切的時代(形成於曹魏、西晉,鼎盛於東晉南北朝時期的門閥制度,是中國最重視出身的一段歷史時期,政權與經濟完全被門閥士族所壟斷),可也是極其重視一個人出身的。特別是在西周,一個人若想做官,第一個先決條件就是要出身貴族,庶民百姓基本沒有逆襲的機會。這種權力壟斷現象,與西周初年制定的禮樂制度有關。
西周初年,周公設禮制樂,這個禮制主要由兩部分構成,一個是封建制,另外一個就是宗法制。封建制就是封土建國,周天子在王城周邊冊封諸侯國,把血緣關係近和有軍功的臣屬分封到四周做領主;宗法制是以血緣關係為紐帶的一種等級制度,其最核心的內容就是嫡長子繼承制。周天子的嫡長子就是天子的合法繼承人,其他兒子可以分封為諸侯;諸侯的嫡長子就是諸侯的合法繼承人,其他的兒子分封為卿大夫和大夫;大夫的嫡長子就是大夫的合法繼承人,其他兒子就不能是大夫了,只能是士的階層了。士的嫡長子仍為士,其他諸子則淪為庶民,從上往下,依次為天子、諸侯、大夫、士,士是最下級別的統治階層。因此,在封建制和宗法制下,盤踞在社會上層的統治階層根本不是考試考上去的,也不是按資排輩熬上去的,更不是論能力人品一人一票選上去的,是標準的生(升)上去的,這叫生得好!
人還是「生」的好,至少在過去和當下。
時下有一個詞較流行,就是「拼爹」,拼一個還不行,拼完親爹還要拼乾爹,乾爹如同韓信用兵自然是越多越好了,當然一定高端大氣上檔次才行。中國傳統的社會結構以家長制為基礎,宗法制也是從氏族社會父系家長制中演變而來,「拼爹」一詞雖是現代人的發明創造,可以出身論英雄的事實在歷史上是長期存在的,「拼爹」現象早就在在中華大地上綿延遞傳了幾千年了,絕不是當代人的一朝專利。
中國人這種「拼」的社會心理,由來已許久,總結起來主要是在三個方面的比拼。
第一拼家世。這就不單單是指拼爹了,可能還要拼爺爺和太爺,實在找不到比拼一下的近代直系親屬,莫灰心,還可以比拼一下「祖上」。魯迅筆下的那個阿Q受到別人嘲弄,一急之下就冒出「老子祖上也闊過」的豪言壯語,此話一出就是清晰的身份認同,從此不用再擔心阿Q也被韓國人搶了去。這是漫長家長制和宗法制影響下,人潛意識的一種回應。
第二拼師長。中國人重視師出何門,看一個人先看他師從何人,在誰門下高就,窺究了這些,心中就有了掂量,也多了一份對應。一個人若能有一個或幾個老大罩著,在社會上行走就猶如練就了金剛罩鐵布衫,頓時就會底氣十足,感覺安全了許多。
第三拼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這話很入中國人的心,做人處事的學問也在這裡,中國人是輕易不敢得罪人的,多個朋友就多條路,少個朋友也許就添堵牆。關鍵時候常常需要朋友周旋照顧,當然有時候也會因朋友而蹉跎了年華甚至誤了性命,因為朋友有善惡也有親疏之別。
這三種比拼,說到底就是要在有限的資源空間裡殺出一條血路來,與其說是一種生存智慧,不如說是一種文化心態。這種文化陋習即便在今天也依然根深蒂固的存在,國人的意識中都或許帶有一些,此種比拼的心理意識一定程度上扭曲了人性的自由發展,影響制約了當下改革創新的步伐。改革進入深水區,水有多深,要先從破冰開始,三種拼的思維方式,破了才好,不破不立。
「父在觀其志,夫沒觀其行。」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
父親在世,重點看這個人的志向有多大,父親若不在世,要重點看他的行為操守。
結合西周的禮樂制度再來看,就會明白這句話是孔子根據自身的情況而說的,不過是他的一個感觸。
孔子的父親做過邑宰,只是時間不長,在孔子三歲那年就去世了,邑宰雖算不上很高的官爵,可也是一城之尊,若孔父還在世,孔子的社會起點會高上很多無須懷疑。此外孔父為官一方,經營多年,社會資源、人脈圈子這些無形資產可以為青年孔子的上升通道提供許多便利,繼承了這些早期積累,一個人的基礎夯實,大好前程就在眼前,這麼好的條件若不志存高遠好好發揮,豈能稱孝?就是典型的坑爹了。遺憾的是孔父早逝,孔子沒能來得及接過父親手中的接力棒,失去了父親的庇蔭,在等級森嚴的宗法制度下,孔子深知自己能做到的實在有限,仕途也許無望,也可以無望,只是祖望門聲不可辱,那就克己修身,小心謹慎自己的言行不逾越禮制的規定,能夠做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就是孝的表現了。「三」字是虛數,表示很長時間;「父之道」,就是父親的期許教誨,「無改於父之道」就是遵循父親的期許教誨做人處事。
《論語》中的這句話,歷來讓人費解,不是文辭古奧難懂,而是邏輯上剪不斷理還亂。英國哲學家、語言哲學的奠基人維根斯坦就說:「一個陳述句如果去掉特定的語言背景則可以任意解釋。」 這句「父在與不在」的陳述,就符合任意解讀的特徵。哲學家的思考首先靠的是直覺而不是邏輯,可哲學思考一定又是有邏輯可循的,孔子是位哲人,他語言的邏輯就生發於時代性和家庭性造就的現實基礎之上,順著這些路徑拾級而上,很多看似摸不著頭腦的語句,也會鮮明起來。
「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這句話中,包含了一種在封建宗法制下對社會現實清晰而又深刻的思考在裡面,同時也能看出,在一個先天決定未來的環境裡,孔子對理想人格追尋的一面。
不忘初心,放得始終。話說回來,一個人的所念所行,何嘗不是其情志的最好展現? 一個人的人生取向不僅僅體現在他在幹些什麼,更多還體現在他不幹什麼的堅守上!當然這不是我說的,這是善於識人的孔子早就看透了的,按現在的話講就是行為心理學。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佛說「世間萬物,壯無過心」,有了這行有所止的定力、毅力,夢想才不再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