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福寺的廟會,已有二三百年的歷史,位居舊京五大廟會之首。據《大清一統志》載:「隆福寺,逢每月之九、十有廟市,百貨駢闐,古玩字畫,風味小吃,花鳥魚蟲,為諸市之冠。」
記憶中的隆福寺廟會已是過去式。隨著隆福文化中心的開幕,擁有近600年歷史的隆福寺地區煥發出新的生機,攜帶著北京的歷史記憶華麗轉身,成為老城復興的新地標。
自隆福文化中心開業以來,人們對隆福寺地區的關注多了起來。其中,有在各類媒體上談歷史的,有談現實的,還有談未來的。總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是很好的現象。
筆者在位於隆福寺附近的東四西大街家中出生,並住了六十餘年,對隆福寺還是有些了解的。其中,隆福寺地區與文化關係密切,並非始於今日,可以追溯到明清時代……
隆福文化歷史悠長
隆福寺始建於明景泰三年(1425年),清雍正九年重修。隆福寺很早就形成了廟會,昔日北京有「五大廟會」之說,即隆福寺(俗稱東廟)、白塔寺、護國寺(俗稱西廟)、土地廟和廠甸。
北京最早的五大廟會中,只有隆福寺在今日之東城,而其它則分布在西城和南城。明清時期,東城與文化的關係密切,國子監和科舉考試的貢院都在東城。無論是國子監的監生和貢院的舉人都離不開「文房四寶」和書籍,由此,隆福寺的廟會得天獨厚,擺攤買賣文房四寶和書籍碑帖的商家在廟會中佔比很大,廟會也就有了很濃烈的文化色彩。不少文人學士專門到這裡尋找心儀的古書,往往有些收穫。
隆福寺是「敕建」的皇家寺院,除寺廟建築氣勢恢宏外,在明代廟內還有園林景觀,甚至於充滿田園情趣,有超出俗塵的意境,吸引了大批香客遊人,除上層官宦、雲遊高僧出入頻繁外,文人學士更喜歡光顧。據史料記載,在隆福寺「有一些高僧、隱者談詩論道,『開館授徒,以詩鳴叢林』」。明人陸容在《菽園雜記》中就記述了隆福寺的許多逸聞趣事,其中就有官人、文人與僧人在寺裡詩詞唱和,相互交往的事。
文人來隆福寺,自然不會全是來此藉機攀附達官貴人,有些文人全憑興致和寺廟的文化氛圍,因此免不了要吟詩作賦,在明人的《帝京景物略》中就有所記載,留下了「尋秋隆福寺,丹碧擁黃花」,「松杉留古籟,欄楯落天花」等詩句。曾任明代禮部尚書的吳寬有一首詩,則全面概括了隆福寺的文化意境,並且他還借景生情,抒發情懷:「步來禪榻畔,涼氣逼團蒲。竹雨簷前亂,茶煙林下孤。乘閒攜畫卷,習靜對香爐,到此忽終日,浮生一事無。」
在明代,隆福寺是漢傳佛教和藏傳佛教合一的寺廟,也是北京唯一的,直到清代才演變成喇嘛廟。古代大的寺廟都有印刷經文的功能,隆福寺也如此,曾印製了大批漢、滿、蒙古及梵文經書。它的印經為後來隆福寺街的刻書(即印書)業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國子監的太學生及貢院的舉人經常來隆福寺禮佛燒香,他們在「逛廟」的同時,帶來了各方的文化,使隆福寺與文化的關係更深了一步。在古代,許多寺廟都是文化載體,在宗教活動之外,借四季變化或節慶時辦一些諸如賞花、探春、尋秘之類的活動,或吟詩作畫,或談古論今,寺廟成為文化沙龍是很尋常的,並且出現了「開館授徒」(隆福寺在廟西辦過小學校),及「以詩鳴叢林」的現象。
古舊書業競崢嶸
隆福寺在清代成為單一的喇嘛廟,是理藩院管轄的京城三十二座喇嘛廟之一,寺內的園林景致不在了,但隆福寺寺廟文化並沒有因為成了藏傳佛教的禪林而衰退,反而影響到廟外。廟前的隆福寺街及其周邊胡同形成了文化街,其規模不次於南城琉璃廠,而且還有些琉璃廠所沒有的內容,如電影院、照相館、花廠、劇場等。文化街最主要的特色之一是書店多,而隆福寺街在這方面毫不遜色,其書店的數量和規模不亞於琉璃廠。《北京傳統便覽》稱隆福寺是「明末至民國時期北京著名書肆集中地」,有根有據。
隆福寺街的書店是由廟會上的書攤發展起來了,正如李文藻《琉璃廠書肆記》所云:「城內隆福寺街,遇會(廟會)期多有賣書者,謂之趕廟,散帙滿地,往往不全而價低。」廟會是有廟期的,隆福寺只是在每月的九、十日兩天開,有時逢年過節多開一兩天,但也是有時間限制的。廟會停辦的日子,各類攤戶也要養家餬口,也要營業,他們紛紛在廟前廟後廟左廟右擺攤叫賣,一些經營好的攤販還開起了店。隆福寺街各書店最早的興起也是這個規律使然。
近人在《隆福寺街的舊書業》一文中,對隆福寺街的書店有所介紹:「隆福寺街的書店最早開業的是三槐堂,清道光年間開設;其次是聚珍堂等七家,清光緒年間開設;問經堂是清宣統年間開設的;寶文書局等廿七家則是民國以後開設的。」中國書店的雷夢水是研究圖書的專家,他在「文革」前專門寫了《隆福寺街書肆記》,介紹了從清代和民國期間隆福寺書肆的沿革、規模、變遷,當年他只列舉了20家,不是隆福寺街書店的全部。在全盛時期,街上至少有三十二家書店。一條小街能有30餘家書店,這種規模在北京乃至全國都罕見。
古舊書店賣書買書是正常經營,只是商業形態,而隆福寺街的書店還刻書印書,則是文化現象了。據史料載,修文堂「曾印《誠齋殷墟文字》一冊」,文殿閣「編印《國學文庫》四十一種,計四十九冊,及《西洋人論中國書目》五冊」。隆福寺街的幾家書店刻書、印書,顯然與當年隆福寺刻印佛家經典是一脈相承。有些書店以經營古舊書為主,併兼有修補、整理舊書的業務,而修補舊書的技術在今天能掌握的已寥寥無幾,而當年隆福寺的書店裡每家都有幾個行家裡手。
書店是傳播文化的基地,隆福寺各家書店都有幾個有文化內涵的掌柜、夥計,他們不但對圖書版本學知識有專長,而且對一些書的來龍去脈了如指掌。在民國之後,許多書店都與文人學者、大學教授和大學圖書館有業務關係,為他們的學術研究及教學提供幫助。書店的店主、掌柜和夥計個個圖書知識豐富,乃至胡適先生也對他的學生們說北大(沙灘)「這兒距隆福寺很近,你們應該經常去跑跑,那裡書店的老掌柜懂得的,不見得比大學生懂得少呢!」
影院劇場盡輝煌
除書店多之外,隆福寺地區其他文化形態也很發達。在短短的一條小街上分布著蟾宮、明星兩家電影院,前者以上映新片為主,後者則是二輪影片的放映為主。新中國成立後在這裡還建了東四工人俱樂部和東四劇場。北京市內各區都建有工人俱樂部,是工會系統的。各區俱樂部的形制一樣,隆福寺的工人俱樂部屬當時的東四區(後來東四區與東單區合併稱東城區),既能放映電影,又可演戲,還有其他活動的場地,如閱覽室、夜校上課教室、練歌廳、棋牌室等,頗受工會會員歡迎。工會會員在這裡看電影,憑會員證少收5分錢。而這5分錢在當年用處不小。
在隆福寺內建有的東四劇場曾紅火一陣,在上世紀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是東四曲劇團的專用劇場,上演北京唯一的地方戲北京曲劇,其中由車錦如主演的《清宮秘史》很上座。筆者的一個鄰居的姑爺原本在隆福寺裡當喇嘛,後還俗,一度在這個劇團裡當過龍套演員,每天掙個塊兒八毛的,也能養家餬口。另一個鄰居,在茶館裡唱大鼓的「大鼓妞」範小娥也成了曲劇團的主角。
從東四劇場可以追溯到「景泰茶園」。有清一代,內城是不許演戲的,而隆福寺街的景泰茶園破例可以演些雜耍曲藝為民取樂。民國之後,景泰茶園易名為來福戲園,也曾紅火過一個時期。此外,街中的「福全館」,是不賣散客的「冷飯莊」,內設戲臺,也演堂會戲,1937年「民國四少」之一的文人張伯駒四十歲生日的堂會就在這裡舉辦,張伯駒與楊小樓、餘叔巖同臺演出《失街亭》,被傳為梨園佳話。
隆福寺街後來文化設施的增加,顯然與歷史上的文化傳承有關。在電影院、劇場之外,這條街還曾有幾家照相館和五六家買賣鮮花的花廠。照相技術是從國外引進的,被認為是文明象徵之一。
當年隆福寺的廟會也曾有文明的規定,打把式賣藝者不許說髒話罵人,說相聲的場子因時有出口不遜的表演,不允許婦女兒童入內,以罵人為業的「天橋八大怪」之一的「大兵黃」就不許在隆福寺內表演罵人「絕活」。隆福寺廟會有別於天橋而贏得文明的好名聲,也是隆福寺文化的一部分。
隆福寺及其周邊小街、胡同的文化傳承歷史悠久,直到2010年最後一家中國書店搬走,兩家電影院先後關門而終止。隆福地區的文化在當地的一些買賣字號的名稱中也有體現,如飯館稱灶溫、白魁,照相館稱光陸、麗容、玉昌,有詩意有溫情。此外,街中的長髮酒店據傳是大清勳臣福康安後人開的,廟門口擺小人書攤的老人金恆蘭系貝勒毓朗的直系親屬……
長街兩旁的小胡同的名稱也頗有文化色彩,如轎子胡同、孫家坑胡同、廣匯大院、懋茂大院及大溝巷等。街上的兩三家茶館白天有棋牌,晚上有評書,著實熱鬧了一些年頭。如今,隆福文化中心的開業,不但使老北京人回憶起許多滄桑往事,而且也使他們憧憬未來,希望隆福寺地區能繼承歷史文化傳統,呈現新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