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馬金章,濬縣小河鎮牛寨村人,鶴壁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已在《十月》《解放軍文藝》《北京文學》《莽原》《雨花》《廣西文學》《飛天》《延河》《福建文學》《山東文學》《時代文學》《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報刊發表出版文學作品200多萬字。多篇作品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作家文摘》《青年文摘》《特別關注》等選刊轉載,數十篇被收入出版社的小說選本。《血型符號》《臼聲》《伏龍肝》《秀穗》《鱉爺》多次被選入高中語文試卷。已出版小說集3部、文化類圖書28部。
鱉 爺
馬金章
我的老家牛寨,是衛河東岸一個大村。村裡有很多人是「衛河通」,鱉爺就是其中的一位。
鱉爺是大水爺的外號。大水爺在村中輩分高,出門往誰面前一站都是爺。鱉爺駝背,和其他駝背人一樣,老好倒背雙手,使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他更增添了沉重的滄桑感。
鱉爺怕熱多汗,夏秋兩季總愛光著上身,健康的古銅色闊背上總是汗津津的。汗津津的闊背在太陽下一照,亮光閃閃如背著一汪水泊,那背著的兩隻胳膊便成為防水外溢的一圈堤壩。
鱉爺好水性。儘管村裡的男人大都會水,但會水的男人沒有一個不佩服鱉爺的。鱉爺出生不到滿月,衛河發大水,爹娘都在洪水中喪生,娘把他放在一個簸箕裡逃了條命。村人給他取名大水。倔強的他懂事後就和衛河水較上了勁,河水中練出了一身好功夫,踩水能舉半大的孩子過河;仰泳能在水上平穩如舟,渡河時脫下衣服放在肚皮上,過了河衣服不沾一個水星兒;扎猛子水下遊走更是稱奇,能往返衛河兩個來回,順流走兩三裡。村人對此戲說爺能水下換氣,是屬鱉的。這是鱉爺外號來歷的第一個原因。
鱉爺是一位「叉鱉神手」。那時衛河裡魚鱉蝦蟹很多。鱉爺看不上其它的河鮮,其實是看不上其它捕魚捉蟹的溫情方式,獨獨喜歡手操鋼叉,夏點熱浪、冬挑寒波、河底取鱉的弄潮滋味。五齒鋼叉在鱉爺手中就像孫悟空手中的金箍棒,被他玩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這是鱉爺外號來歷的第二個原因。
鱉爺叉鱉的鋼叉五齒,呈手掌狀,叉杆丈餘,叉齒總是明晃晃的。我少年時隨鱉爺獵過兩次鱉。一次是夏天,那天晨光微曦中,我和鱉爺起了床,河面上瀰漫著濃濃的乳霧,河兩岸高大的楊柳被霧罩得陷沒了下半身,只剩下一頂頂飄浮的傘狀樹冠。鱉爺一手扶著肩上的五齒鋼叉,一手背在駝背上,一邊往河灘走一邊吼起了大梆戲《下高平》中宋太祖趙匡胤的唱段。低沉濃厚的嗓音驚飛樹上棲息的一片水鳥,紅色的蜻蜓群卻像聽到了召喚,密濟濟地隨著銀亮亮的鋼叉飛翔,鋼叉似挑著的一塊綢緞。
河水湍急,我不禁望水興嘆。這時,鱉爺給我傳授叉鱉要訣:冬叉溜,夏叉灘,二八月緊叉漫水灣。現在是仲夏,正是叉灘的時候。可是,河水茫茫,一色黛綠,哪有鱉的蹤影?這時,鱉爺涉水到一處淺灘,只見他瞄準一處,飛叉,拔杆,一隻碗口大的鱉已被挑在叉尖。鱉徒勞地在叉上彈騰著四肢。我不禁驚嘆,難道鱉爺是火眼金睛,要不咋知道這水下有鱉?鱉爺猜著了我的心思,說:鱉雖藏身水下泥沙,但要換氣,便有浮沫飄浮在水面,這浮沫叫鱉津。鱉爺指點我看水面上一片蛤蟆籽似的漂浮物。望著鱉津,我躍躍欲試,從鱉爺手中要過鋼叉,猛地往鱉津處扎去。出叉卻什麼也沒有。鱉爺哈哈笑著說,水在流動,鱉往往在鱉津飄浮的上遊,距離的遠近要根據鱉津的新舊和水速來判斷。我照著鱉爺說的又出一叉,只覺叉頭抖動,心中一陣驚喜,趕忙拔叉出水,一隻兩斤來重的鱉被我叉著了。鱉爺從叉上取下鱉,指著甲上的叉眼說:好叉手是不叉鱉甲的,傷口好進沙,肉不乾淨,又不易保鮮。要是叉住鱉的肉裙,叉齒拔出後傷口隨即彌合,它三五天也死不了。鱉爺說著,要過鋼叉,眯縫著雙眼在水面上搜尋著水下獵物,幾乎每叉一鱉,叉齒都中在鱉甲的肉裙上。這天,不到中午,我和鱉爺就獵獲了一袋子鱉。
第二次跟鱉爺獵鱉是一個白雪覆蓋的冬日。那天我倆踏著咯吱咯吱的積雪,在河邊踏上一葉扁舟。鱉爺將鋼叉在岸邊一點,扁舟離開銀色的堤岸,駛向清澈的河心。
這一次我又僅領略了「冬叉流」的妙趣,還明白了不少有關鱉的知識。鱉爺說鱉喜寧怕驚,喜淨怕髒,喜熱怕冷,喜陽怕風;春走上水,夏臥平灘,秋入洞穴,冬眠泥沙。鱉在冬眠中呼吸,急流下邊一般是沙石,水深保溫,透氣性好,所以它往往潛伏在水深流急處的沙層裡。鱉爺還說,「冬叉流」是個基本要領,操作起來還有流頭流尾之分。一般落叉寧舍流頭不舍流尾。流頭水急沙薄,鱉潛不了身,流尾沙層較厚,鱉多潛在流尾河沙的兩三寸之下。在水深流急處下叉,駕舟技術的好壞成了能不能叉住鱉的關鍵。這時,鱉爺駕舟駛到一簇白花花的浪峰處,他鋼叉一點碧波,扁舟穩穩定位在水面上,然後他迅疾倒叉向流尾刺去。眼見叉杆先是一陣上下躥跳,又猛地一下橫斜,接著一隻被鋼叉扎住肥裙的盆口大小的鱉浮出水面。
我小時缺少書籍閱讀,幾乎沒接觸過童話作品,但鱉爺就是我眼中的格林和安徒生。鱉爺的鋼叉就是神奇的童話魔筆,他對鱉的每一次獵獲,都是優美的童話篇什。
編後語:《鱉爺》曾被全國多家刊物發表、轉載,並選入高考語文模擬試卷。鱉爺鮮活的形象和富有生命的衛河及兩岸的風光深深地印在了人們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