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老北京城有名的醫生可以說很多,但最出名還要數這四位:施今墨、汪逢春、蕭龍友、孔伯華。四人因在老北京非常有名,所以並稱「京城四大名醫」。他們不僅醫術高超,而且對近百年來中醫界風雲變幻的歷史進程產生了舉足輕重的影響。雖然都是京城的名醫,但他們對中醫藥也有著自己獨特的風格。
單從開藥方就能看出來,施今墨的方子是專門給大宅門裡的那些小姐、太太們用的。他的藥方的特點,第一是藥味很多,經常一下開出二十多味,三十多味。第二,開出的藥自然很貴,但也絕對是好藥。因為,這些大宅門裡的小姐、太太就喜歡吃貴藥。在這些富貴人家的潛意識裡認為只有貴藥才能治癒她們的病,便宜的藥是不起作用的。如果,你給她們開出的藥很便宜,她們首先會認為你是在矇騙她們。嘴上雖不說,但心裡早已有了暗示。之後,她們寧願再找一位大夫開出天價藥,也不會吃這些便宜的藥。這就是當時大宅門裡小姐、太太們的一種心態,最重要的是人家不差錢。所以說,當時很多為這些小姐、太太們服務的大夫也順從她們的心態,即使便宜的藥能治病,也要開出高價藥。(當然貴的藥還是比便宜的藥藥效更好,只不過兩者都能治病)
然而,另一位名醫孔伯華開的藥方,卻與同行施今墨的方子完全不同。孔伯華開出的藥方一般不會超過六味,都是《傷寒論》中的方子。所以,孔伯華的藥方子開出的藥都很便宜。當然,其他兩位名醫也各有自己的特點。因為篇幅的關係,在此不多說。我要說的是我的師父夏錫五。我的師父與京城的四大名醫關係很好,並且是他們的長輩。每年年節,他們都會來給我師父拜年。當時在京城,這四大名醫屬於內科,而外科最出名是趙炳南。他和我師父是拜把兄弟,關係那是更加地鐵。當然,我師父能結交這個圈子中這些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然他也不是一般人。
我師父是宮廷正骨的傳人,曾在皇宮中的上駟院任職,並坐到了副醫師長一職。上駟院原名御馬監,從字面上看,大家已經很明白了,就是為皇宮養馬和駱駝的地方,而特殊的是,這些馬和駱駝都是同類中的「精品」,因為它們都是各個地方精挑細選的貢馬和駱駝。因此,朝廷為它們安排了大量的醫生。《大清會典》記載:上駟院,醫師長,蒙古三人;副醫師長,蒙古二人;掌馬駝之疾,同時又設置了蒙古醫生十五人。我師父屬於副醫師長,位居蒙古醫生以上,醫師長以下。因此,他所精通的正骨技藝被稱為「宮廷正骨」,也是迄今最正統、技藝最精湛的一系。
過去老北京的骨科有三大類:一是宮廷正骨,二是,武術正骨,因為練武術免不了會扭傷、骨折,慢慢地這些人也有了一套正骨的手法,像少林、武當,還有那些唱戲的。三是,理髮按摩,過去理髮的不僅要會理髮、掏耳朵,還要會基本的按摩正骨。普通人家落枕、崴了腳,跌打損傷等小病,這些人就能應付得了。當然,宮廷正骨是最正統,也是最專業的,最好的,其次就是武術正骨,最後是理髮按摩。
有人會問宮廷正骨就只為上駟院中的馬和駱駝服務嗎?如果這樣認為那就大錯特錯了。他們不僅要為上駟院的馬和駱駝治傷,還要為皇親國戚、文武大臣正骨,甚至民間與他們熟知的朋友也會找他們。更為特殊的是,他們還要為社會上的三類潑皮無賴治病。他們分別是吃倉的、訛庫的、跳案子的。按現在的觀念看,這三種人不是黑社會就是流氓潑皮無賴,但在過去卻認為他們是英雄好漢。吃倉的,簡單的說就是過去朝廷把從南方經大運河運到北京的漕糧先儲存在糧倉裡。八旗兵的餉米儲存在北京的糧倉,而皇親國戚、文武大臣的儲存在通州糧倉。
到了發放餉米和俸米的日子,朝廷會派馬車或騾車去糧倉裡拉糧食。這時,就有人選擇「碰瓷」了,躺在拉糧食的馬車經過的路上,並讓拉著糧食的馬車從他們腿上碾壓過去。如果,滿載糧食的馬車從他們的腿上經過,他們忍住了,不吭不響,那麼以後,每到發放糧食的時候,都有他們的一份。如果,忍受不住,大哭大叫,不僅一粒糧食得不到,還要落得終身殘疾。然而,朝廷不僅要為那些忍受住的人提供糧食,還要派醫生為他們治病。我師父就曾被派去為這些人治病正骨。訛庫的,和吃倉的相似,只不過,一個是糧食,一個是銀子。一旦有人擋在拉銀子的馬車前,很多押運的士兵就會拿著棍棒往死裡打他們。同樣,我師父要為那些經受住考驗的所謂英雄好漢治療正骨。
跳案子,就是很多賭徒在賭場上輸完了錢,居然無賴地把自己押上了。所以,管理賭場裡的打手們就往死裡打他,並且專打他的腿。如果打骨折了或者打斷了,此人也不言語,那就證明是好漢。因為,這些賭場都與當時的王府有關係,所以王府會派上駟院的醫生去為他們治療正骨。這就是師父為何要為吃倉的、訛庫的、跳案子的這三種現在社會所認為的潑皮無賴治療正骨了。
1924年,溥儀被趕出了皇宮。在上駟院任職的醫生自然也從皇宮中走了出來。我師父出來後,繼續在民間行醫。至今在上駟院的花名冊中仍能查到我師父在宮裡的名字——常福。師父從皇宮裡出來後,反而比以前掙得更多了,名氣也更大了。當時在宮中任職除了每月固定的俸米外就是每月三兩銀子。基本的家庭生活是夠用的了,但要想有結餘是很難的。同時在宮中任職的時候,畢竟服務的是特定的群體,現在很多民間百姓也來找他治病。所以說,師父從宮中出來後,名氣大了,賺得也多了。那時,從宮中出來在外面開業的也不是很多。因為,有些人出來年齡已經很大了,也就選擇退隱不再幹了,有的家庭條件比較好的,人家選擇安享清福,也不願再幹了。
過去的醫生不僅講究醫術還講究醫德。當然也有那種要錢多的。當時有個外號叫孤家劉的。這一家也是正骨的,凡是去他家看病的,如果有錢,他一定會多要,但他的醫術也很精湛。比如,你今天骨頭壞了,去他家看病,他說,明天保管你痊癒,你到明天肯定就痊癒了,但錢也要的很多。然而,過去還是窮人多,很多人看不比起病。那就到每月的初一、十五免費舍藥給他們。
我跟著師父學到了很多,並一生受用無窮。我第一次親子正骨,是因為師父有病。恰巧有人來瞧病,是下頜骨脫位。在北京其他地方看了都沒弄上。於是來到我們這裡,就不走了,懇求讓看看。當時,我師父病的下不來床。於是,師父就躺在床上,告訴我怎麼給人家治,幸運的是,我根據師父的指導,給人家治好了。我瞬間有了信心,之後一個月我連續瞧了五六個,都是這個病。有的甚至是生完孩子出不了門,把我邀請到家裡,我又一次次給人家治好了。這樣,我既有了經驗,也有了興趣,之後,下定決心,研究正骨手法。
師父教導我在骨科施術中要做到「心慈術狠」。心慈也就是醫德一定要好,以治病救人為最高宗旨,不能貪名圖利。即使與人家有意見有小矛盾,人家找上門來治病,也一定要盡心盡力地為人家醫治。術狠,就是在施用正骨心法時,意志和動作一定要做到果斷,穩準快慢適宜,不可猶豫不決,給病人造成更大的痛苦。在學術上要保持修養,注意「心明手巧」。我不到二十歲,就每天用沙袋練習氣功,練習頸力,外力,肘力。如果,你不練,到時候沒力氣也不行。看的病人一多,沒力氣根本吃不消。如果練出來了,習慣了也就好了。當然,這裡面還要講究手法,你給人看病,摸到外面,就能知道裡面的情況,這就是巧生於內,手隨心轉,法從手出。用正確的手法正骨之時,病人不知其苦,也感覺不到疼痛。
手法也分為技巧型和功力型,技巧型也就是接骨、復位等,像胳膊肘脫位,怎麼恢復的快,下頜骨脫位,怎麼弄才能讓病人既不疼還效果好。前提是在使用這些手法前,必須要細緻地了解人體構造。功力型也就是氣功,不管用多大的力量,都能使力量透到裡面。接骨、復位用技巧,而軟組織損傷就需要功力,比如腰扭傷了,腰間盤突出,外面不需要很大力氣,但這股力量能透到裡面。但現在很多人不會了,有時把病人的外邊皮膚給搓破了,而裡面還沒好,這是不可以的。一般外面接觸要比較輕,力道要能達到裡面才行。
當時,西醫的骨科治療手法也在北京傳開。尤其東交民巷的一家德國醫院的骨科影響很大。這樣中國傳統的正骨手法與西醫的骨科治療手法就碰撞在了一起,無形之中不可避免將有一場切磋與較量。那件事,我記得很清楚。有一個人髕骨骨折了,住到了這家東交民巷的德國醫院。然而,由於整個斷了,病人疼得厲害,德國醫院給他打了石膏,但還是固定不住,最後醫院也實在沒有辦法了。即使這樣,家屬請我師父和我去看看,但人家醫院還是不讓去看。醫院認為,自己的骨科技術很高都治不好這位病人,更不用說一位民間的正骨師父。
最後,禁不住家屬的請求,我師父就以看朋友的名義去了這家醫院。我師父看到這位病人後,感覺醫院給病人治療的不太合適。於是,師父建議上小夾板。因為,中醫治療需要箍上,打上夾板,治療髕骨骨折,打上小夾板,有彈性,可調節鬆緊度,系的帶,打的扣,不會壓到皮膚。打上小夾板,病人可以動靜結合,適度調節,畢竟光動也不行,老不動也不行。而西醫打上石膏,經常三個月不動,他們認為必須接平,不接平就會形成創傷關節炎。我那時就留心了這點。於是,我去各個骨科查找這樣的病例,最後找了七個。其中三個是骨質癒合,四個有粉碎的,纖維癒合,不平。然而,幾年後進行觀察,七個病例中沒有一人發生創傷性關節炎,並且這些人都是出大力的人,裝卸工人或者拉排子車的勞動者。不得不說,在這次較量與切磋中,我師父技高一籌,治癒了那位髕骨骨折,疼痛不堪的病人。
西醫主要是切開復位,而中醫講的是以手法為主復位。有時,西醫復不了位,你只能想辦法用技巧幫助復位。這樣,就不需要切開復位,也減少了病人的痛苦。尤其,一些老年骨關節病,如果用中醫手法再加上用藥,效果特別好。然而,現在很多醫院不願意用中醫手法。因為,他們認為西醫打開復位要快一些。現在對中醫不太重視,大部分人願意做西醫。當然,我們也要承認中醫也不是什麼病都能治的。就像股骨折,一般就不好治,因為本身供血不足,長不上。
最後,我要說的是,傳統的正骨手法講究「機觸於外,巧生於內,手隨心轉,法從手出,法之所施,重而不滯,輕而不浮,使患者不知其苦。」理論都是以八法為主,摸、接、端、提、按、摩、推、拿。這是咱們老祖宗傳下來的。中國傳統的正骨手法也被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而對於西方的骨科手術,我們應該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真正做到中西醫有效結合,造福人類。當然,這也是發展的大勢所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