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訴3年後獲知案件將再審的劉少斌。供圖
為外侄打贏官司，自己卻入了獄。2010年，雲南律師劉少斌被以妨害作證罪判刑1年半。3年前出獄後，他開始申訴。昨天，鹽津縣法院作出判決：因證據內容發生變化，原審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改判其無罪。
在今年1月14日的再審中，證據一邊倒，曾指證劉少斌的證人都改變了證詞，一證人稱，自己當年是遭到刑訊逼供才陷害劉少斌。而劉少斌坐牢期間，女兒失蹤，父親去世。他曾經為外侄打贏的官司，也在隨後啟動的再審中輸了。
據悉，此案是雲南首例民事案件代理人被指「妨害作證罪」而入獄的案件。對於證人所說的「刑訊逼供」等問題，記者曾向彝良警方核實，警方相關人員拒絕了採訪。目前有關部門正在對劉少斌刑案所涉事項和環節進行調查。
民事官司
5歲男童被電傷 二審獲賠27萬
劉少斌是昭通彝良縣人，入獄前是昆明一名執業不久的律師，執業前曾做過10年的法律工作者。
2007年11月11日，劉少斌5歲的外侄小濤（化名）在彝良縣蕎山鄉被電擊傷，經法醫鑑定，雙手達5級傷殘。此時，劉少斌剛剛通過司法考試，小濤的侵權賠償案，成為他執業後接手的第一樁案子。
涉事變壓器屬彝良縣咪咡河發電公司管理，小濤一方將咪咡河發電公司告上法庭，入股該加工廠的吳朝斌等14戶農戶同時成為被告。
2009年11月3日，經彝良縣法院審理，吳朝斌等被告被判賠13萬餘元，咪咡河發電公司被判賠14萬餘元，共計27萬餘元。
被告方不服上訴，昭通中院2010年5月19日維持了一審判決。
戲劇轉折
律師和證人均被抓 被指作假證
官司打了兩年，卻在終審勝訴後發生急劇變化。
2010年7月12日，彝良縣政法委突然協調公、檢等部門成立調查組，對該民事案件中「可能存在的偽證」進行調查。一個月後，出庭作證的4名證人和原告代理律師劉少斌被抓。
2010年11月15日，劉少斌涉嫌妨害作證罪一案由公安移送彝良縣檢察院審查起訴。檢察院指控，被告人劉少斌為達到咪咡河發電有限責任公司及該加工廠吳朝斌等14戶農戶賠償小濤經濟損失的目的，授意趙某、方某等人在彝良縣人民法院開庭審理該案做虛假證實，導致法院做出不利於被告的判決。
彝良法院受理後，退回補充偵查，隨後公開開庭審理此案。
具有戲劇性的是：曾在民事案件中幫劉少斌做出過有利證言的證人，此時卻成了指控劉少斌涉嫌妨害作證刑事犯罪的主要證人。卷宗顯示，楊必高等4人在審訊中供述，他們是在劉少斌的授意下，才做出對小濤一方有利的證言。卷宗顯示，對上述四名證人進行審訊時，兩名辦案人員曾變換身份，先後自稱「彝良縣公安局人員」和「彝良縣檢察院人員」。
4名證人，隨後也被以幫助偽造證據罪起訴，取保候審一年後，2011年，彝良縣法院判4人偽造證據罪成立，但免予刑事處罰。
2011年7月底，彝良法院以妨害作證罪判劉少斌有期徒刑1年零6個月，劉少斌上訴被駁回。小濤的官司也在隨後啟動的再審中輸了。
再審風雲
證人說「被刑訊逼供作假證」
1年半後，劉少斌出獄，開始了申訴。
劉少斌不惜四處借債，曾遠至北京，請法律專家寫該案的意見書。他的上訪信息最終引起雲南省人大法工委的注意。2013年11月，昭通中院決定發回彝良縣法院重審。2014年，昭通中院出具指定管轄決定書，改由鹽津縣法院審理。
今年1月14日，鹽津縣法院開庭再審此案。由於出庭的鹽津縣檢察院檢察官自稱是依法履行法律監督職責，而非以公訴人的身份出庭，庭審一度陷入「冷場」。
庭審中，質證環節呈現出戲劇性的「一邊倒」。
劉少斌被定罪的主要證據，來自「幫助偽造證據」的4名證人在審訊中的口供。證人劉某出庭後作證，推翻兩年前向警方指證劉少斌涉嫌犯罪的供述，「我沒有在筆錄上籤過字，也沒有人向我宣讀過訊問筆錄，我只是按照警方的要求，在訊問筆錄上按了手印。」
一名證人表示，冤枉劉少斌是因當時縣警方一領導威逼拷打。另一名證人則稱，進了派出所後，被固定在老虎凳上。對方告訴他，知道他貸款買了貨車，耽誤一天就損失600多塊錢，如果指證劉少斌指使作假證，可以很快放了他。
最終判決
證據不足，宣告無罪
檢察員對劉少斌及辯護人提出的申訴觀點、當庭出示的證據均無異議，並認為案件關鍵證據發生重大變化，建議法院依法判決。
鹽津縣法院審理後認為，原審判決認定原審被告劉少斌指使他人作偽證的事實所採信趙某、方某、劉某3人的證據內容發生變化，通過庭審，現有證據不能夠充分證實在小濤案中，原審被告劉少斌實施了指使他人作偽證的事實，認定劉少斌犯妨害作證罪缺乏足夠的證據證實，指控被告劉少斌犯妨害作證罪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應對其宣告無罪。
遂作出判決：改判劉少斌無罪。
延展
聯合調查組取得的證言均按非法證據排除
本已勝訴的民事案子，為何會出現如此大的轉折？
一張接訪記錄顯示，當時彝良縣政法委的一名領導接訪小濤案14名被告後批示：「按相關程序成立調查組，由（時任彝良縣公安局）某副局長牽頭，如調查結論與判決相符按判決處理。如調查結論是辦案人員的行為調查不實，要嚴肅追究辦案人員責任，嚴肅處理，同時請（時任彝良縣檢察院）某副檢察長協助配合。」
這份由政法委書記批示的接訪記錄，在今年1月再審開庭時被提呈法官。
劉少斌辯護人云南凌雲律師事務所執行主任李春光認為，該證據證明了副檢察長配合公安機關辦案，檢察院與公安局成立聯合調查組的事實，還證實了縣政法委幹預民事糾紛案的事實。
「不僅偵查人員以聯合調查組的名義進行了案件偵辦活動，檢察機關人員直接參加了抓捕工作，非法對民事案件證人採取強制措施。部分檢察機關人員在聯合調查組開展工作期間，甚至還直接負責了詢問工作，並在詢問筆錄上簽字。這些程序都是不當的。」
李春光透露，在再審開庭前法院組織各方進行的庭前會議上，對本案證據進行交換，幾方在這個環節達成共識：凡是在案以聯合調查組名義取得的證人證言，均按非法證據予以排除。
對於證人所說的「刑訊逼供」等問題，記者曾向彝良警方核實，警方相關人員拒絕了採訪。據悉，目前有關部門正對劉少斌刑案所涉事項和環節進行調查。
說法
律師 小濤案將申訴、再審多個證據形成證據鏈
昨日，劉少斌及李春光拿到了判決書。李春光說，此案判決會帶來兩個直接後果，一個就是劉少斌可以申請冤獄1年半的國家賠償；另一個就是對當年小濤民事索賠的案件再進行申訴、再審、改判。目前，昭通中院已受理小濤的申訴。
中國政法大學疑難案件研究中心的專家們認為，認定劉少斌構成妨害作證罪的「供述」，缺乏合法性，刑法未將民事訴訟中證人的虛假陳述作為犯罪，對4名證人採取刑事強制措施進行的取證不合法。而且，小濤民事案中，多個證據形成證據鏈，4名證人的供述無論是否真實，都不會改變民事案件的基本事實。妨害作證罪的客觀要件是「以暴力、威脅、購買等方法組織證人作證或者指使他人作偽證的」，沒有證據表明劉少斌進行過暴力、威脅、購買等方法。
劉少斌 暫未考慮國家賠償先恢復自身名譽
劉少斌在拿到判決書後感慨良多，他表示自己對判決結果能夠接受，但是他在人生中的「黃金年齡」階段深陷案件中，且家庭發生巨大變故，身心疲憊，需要調整一段時間。早年離婚的他入獄後，由他撫養長大的女兒從中學輟學，下落不明。他出獄後一年半，才在廣州輾轉找到餐廳打工的女兒。他的父母也於他出獄前後分別病逝。
「以後不知道會不會再做律師了。」劉少斌說。對於是否會申請國家賠償，他表示，現在最先想到的是恢復自身名譽，對於國家賠償等暫時還未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