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個年輕人如今回家的第一件事還是打開電視機嗎?
即使有,多半也是胡亂換個頻道當玩手機的背景音樂。偶爾瞥上兩眼,八成還要感嘆——
現在的電視臺也太土了。
毫不誇張地說,「土味」已經是這個時代大多數電視臺留給年輕人的唯一印象了。
「論土味,四川衛視絕不認輸。」
「我陝西衛視也必須算一個。」
「那是你沒見識過我們河北衛視。」
……
這些都是前段時間一條吐槽山東電視臺土的視頻下,全國網友留下的真實評論。
不得不承認,這早就不再是屬於電視頻道的時代了。
曾經,電視裡的內容是全國人民認知裡最重要的社交談資,不管男女老少,都能在這一方屏幕裡找到能吸引自己看上好半天的新鮮玩意兒。
現在,越來越多觀眾發現,自家電視裡的時空仿佛停滯了。偶爾打開,播放的不是幾年前流行的電視劇,就是各種仿佛美編跑路了的土味廣告。
那些各種綜藝百花齊放、各種好劇層出不窮的日子,已經漸漸只存在於人們對過去的記憶裡了。
網際網路興起之後,幾乎每一年,都會有「電視臺可能會消失」的論調
可與此同時,仍有許多地方衛視倔強地活躍在全國人民的電視機裡,並靠著年輕人口中的「土味」延續著自己的生命。
電視臺內容的逐漸土味化,首先是從綜藝們不再有新的套路開始的。
在山東綜藝頻道,《我是大明星》這個門面綜藝,播了整整十年。
十年前,它主打「山東大舞臺,有病夠膽你就來」,貢獻了中國綜藝史上最多的「舞臺事故」。
十年後的今天,這個節目仍然以不按套路出牌見長,並因此出圈。
這位大哥唱歌不記詞,多次因為看詞被打斷深情
這是一檔真正的0門檻選秀。
種土豆的、賣饅頭的、打零工的、收廢品的……甭管什麼職業,甭管有沒有才藝,站上臺都能貢獻一通忘我的個人秀。
節目紅人競走哥,因為歌唱才藝沒能點燃現場評委的熱情,自稱還準備了原創小品《學競走》。
然後,就這樣妖嬈地在舞臺上走了起來……
全程沒有一句臺詞、一段劇情
選手水準參差不齊,搞出意外也是常有的事。
有選手不服評委評價,當場開始辱罵的;
也有評委和選手起衝突,衝上臺吵架,逼得選手脫鞋自衛的。
而這種臺上臺下鬧哄哄,時刻在罷錄邊緣反覆橫跳的粗糲風格,與如今這些劇本細緻到明星頭髮絲的精緻綜藝比起來,就顯得有些不夠講究了。
全國的長壽綜藝很多,但發展到現在,越來越多以年輕觀眾群體為主要受眾的熱門綜藝,從電視搬到了線上。
而留守下來的節目,多半是極具地方特色的接地氣綜藝——草根選秀、相親、家長裡短的民間調解節目……
吉林電視臺的相親節目《全城熱戀》,就是全國泥石流電視綜藝裡的中流砥柱。
相比於《非X勿擾》《非X完美》這樣以培養網紅為己任的相親綜藝,《全城熱戀》自始自終恪守著主持人燕子姐喊出的九字口號——
賊東北!賊靠譜!賊實在!
別的相親節目恨不得把自己的嘉賓個個包裝成精英海歸白富美,這個節目偏不。
贊助拉的是玉米種子、整形醫院、複合肥;
男嘉賓入場放的歌是「東北爺們就是棒,要模有模要剛有剛」;
上臺自我介紹,有人帶豬仔大鵝,有人推個烤冷麵小車,偶爾洋氣一回說英語,立刻就被人姑娘用東北八級英語揭了老底——
對於被五光十色的網際網路綜藝慣壞了的年輕人來說,再打開電視機,很難不覺得這些節目跟時代格格不入。
土味的重災區,除了各大衛視的自製綜藝之外,還有過去熒幕上的絕對頂流、如今卻少有人問津的電視劇。
對此,四川網友應該深有體會。
一年365天無縫銜接的各種抗日劇,全天24小時,每個時間段打開都有驚喜。
早上看八路軍抗日,下午兩黨就能上演驚心動魄的諜戰大戲,效率驚人 。
四川人民的老朋友的——《箭在弦上》
有人做了個粗略的統計,2020年還沒結束,他已經陪著爹媽在電視上看了不下十遍《雪豹》和《蒼狼》。
在四川,即使你能逃得過抗日神劇奪命循環,也未必能躲過自製方言劇的靈魂洗禮。
沒看過川話版《耙耳朵的幸福生活》,真不好意思說自己在四川生活過。
這部被四川人民戲稱為四川男人養成寶典的方言劇,光是從角色名字——耙哥,鳳姐,王寶器,田菜農——就能嗅出它對那些年輕人眼中的主流偶像劇的大膽反叛。
這劇在去年還在網上引起過一次爭議,很多網友覺得,這種刻意男卑女尊的設定,在如今這個時代已經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了。
那些地方特色太過明顯的方言劇逃不過被一些年輕人嫌土的命運,老劇有時候也是一樣。
儘管這屆年輕人永遠抱怨劇荒,永遠在用反覆刷老劇來表示對毫無進步的國產劇的無聲抵抗。
然而這套邏輯卻往往只能在視頻網站上成立。
打開電視機,當吉林的觀眾又雙叒叕看到李雲龍在救秀芹,河北的觀眾第10086次見證安傑和江德福的婚禮,很難不產生一種自家的電視臺跟時代脫節了的既視感。
實不相瞞,本人也在黑龍江衛視看了不下三遍《甄嬛傳》
這種脫節,其實早就不單是某部電視劇,甚至某個衛視的問題。
過去十幾年,網際網路行業突飛猛進。社交網站、視頻網站、短視頻、直播等各種新事物輕而易舉地搶佔了大家的時間和注意力。
留給電視的時間本來就已經不多了。
2015年,一項新的規定又讓本就失去了大半吸引力的電視臺陷入到了新的難題裡。
從這年的元旦起,一部電視劇最多只能在兩家上星頻道播出,且每晚黃金檔的播出數量最多是兩集。
這意味著,過去可以由四家電視臺共同承擔的電視劇版權費用,如今必須由兩家電視臺承擔。
另一方面,劇集的限定,也會導致電視臺在晚間時段的節目編播、廣告投放受到影響——
黃金時段的廣告空間小了,還需要用新節目填補上沒有電視劇可播的空白。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國內的二三線衛視們越來越打不過一線大臺,同時還面臨著線上平臺的步步緊逼。
2014年-2018年各級頻道市場份額對比
這幾年,能明顯地感覺到電視劇的分化越來越嚴重,《蝸居》《奮鬥》乃至《金婚》這樣受眾範圍更大的家庭倫理劇不再是主流。
對於年輕人來說,他們有大量湧入的偶像劇、言情劇、玄幻劇可以選擇,隨時隨地都能在視頻網站上觀看。
於是,對於還在留守在電視機前的觀眾來說,留給他們的,往往就是採購成本相對較低的非熱門劇甚至老劇。
來源:科技說
二三線電視臺的節節敗退,從電視劇,一路蔓延到了電視廣告上。
根據廣電總局的統計數據,2014年之後,國內電視廣告收入就一直呈現下滑趨勢。
到2018年為止,全國電視廣告的總收入減少了將近300億。
收入減少的同時,電視廣告的質量和風格也跟時代漸漸脫節。
有時是同樣的廣告一播好幾年。
比如四川衛視人送外號「豬飼料臺」,因為從廣告法頒布開始,就有無數人聽著「養豬希望富,希望來幫助」「四月肥四月肥,四月不肥包索賠」的廣告詞長大。
這這些觀眾沒想到,未來自己的孩子,說不定依然會在豬飼料廣告的包圍下長大。
另一方面,作為吃辣先鋒,四川人民享受著坐擁全國頂尖的肛腸醫院的天時地利,自然也別想逃過醫院廣告的衝擊。
俗話說得好,四川衛視有三寶:豐胸,不育、肛腸包治好。
這話不知是真是假,但跟隔壁同樣和醫院廣告纏纏綿綿的陝西觀眾倒是同病相憐。
打開陝西電視臺,恍惚間你會以為自己是哪家綜合醫院的宣傳中心主任——
「三分鐘能幹什麼?三分鐘只能吃二分之一個蘋果,三分鐘只能喝三分之一杯咖啡,三分鐘,連打個盹都不夠!三分鐘無痛人流……」
「不孕不育找牛獻傑。」
「肝硬化並不可怕,關鍵是對症下藥中西醫結合……」
……
甚至,還有雙倍洗腦的陝西方言版醫院廣告(此處自動帶入佟掌柜的語氣)——
「今年滴任務,僧個娃!」「今年滴任務,僧個娃!」「今年滴任務,還是僧個娃!」
很多頻道接的廣告確實是越來越雜,但大多數都是灰頭土臉的樣子,談不上什麼緊跟潮流,更別提創意了。
受到觀眾吐槽的土味廣告,幾乎都是那幾樣了。
要麼是打著奇怪的兩性擦邊球,什麼「他好我也好」,「洗洗更健康」……
要麼是專門針對老年人的,各種各種真真假假的智商稅——
號稱可以不插卡打電話的老年智能機,其實是必須在wifi條件下才能撥打網絡電話;
偽專家作保,各種「古方傳承」「包治百病」的神藥;
打著淨化、過濾、消毒等諸多旗號的家居用品……
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是,如今這個時代,年輕人離電視確實是越來越遠了。
根據@CSM媒介研究 的調查,從2013年至今,55歲以下群體平均每天觀看電視的時長在逐年下降。
與之相反的,則是55歲以上群體基本保持了電視觀看時長的穩定。
因此,年輕人抱怨電視節目越來越土,或許只是因為,他們不再是被籠絡的對象。
畢竟,這些被嫌棄的過氣電視臺們,多半也有過輝煌、受到年輕人的青睞的時候。
若干年前,河北衛視人氣頗高的《超級寶寶秀》,就是國內最早的一批兒童綜藝節目。
節目捧紅了當時名不見經傳的新人主持方瓊,還培養了一大批童星——比如張子楓妹妹。
節目最後進玩具屋隨便挑選玩具的環節,曾經是全國無數孩子的終極夢想。在後來的很多少兒節目裡,也一直被沿用著。
那可能也是當年的電視臺們最好的時光了。
後來,隨著男主持人楊珂合同到期離開電視臺,節目的主心骨方瓊去央視發展,《超級寶寶秀》被轉到北京衛視播出,也隨之輝煌不再。
從這裡可以看出,電視行業沒落,不單是觀看人數的減少、節目質量的下降,還牽扯到背後盤根錯節的問題,比如營收減少、人才流失——
這些問題既無奈,又無解。
它們既是原因,也是結果,共同在電視這個迫近夕陽的行業頭上又填了一抔土。
或許,如今年輕人受不了的土味,是這些電視臺最後的機會了。
比如有位西安網友的媽媽,就一直是《我是大明星》節目忠實擁躉,並一直夢想有一天登上山東綜藝的舞臺。
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上,依然有一批忠實觀眾守在電視機前,用這些被嘲笑的「老土內容」打發時光。
不再需要也好、不被理解也好,至少給仍在欣賞它們的人留一點做夢的空間。
這大概也是如今電視臺存在的為數不多的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