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現場(從左至右):張瀅瑩、殷健靈、謝倩霓
主持人:張瀅瑩
嘉賓:殷健靈、謝倩霓
7月10日19:30,由中華文學基金會、平安公益基金會主辦,中國作家網承辦的「愛不孤讀——青少年文學素養提升計劃」第三期名家直播課「以閱讀為渡舟,還原家庭教育的『育』功能」在中國作家網、網易直播、中國平安官方抖音號同步上線。
今年以來,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學校停課,部分地區至今無法返校,這一現實令家庭、學校乃至社會都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暴露出很多有待探討和解決的問題。從疫情膠著時期到後疫情時代,青少年心理疏導、家庭關係、教育方法、學習方法、普遍性焦慮等均成為家庭和社會關注的焦點。為此,本期名家直播課特邀請兒童文學作家殷健靈、謝倩霓與《文學報》記者張瀅瑩做客直播間,圍繞「疫情期間家庭面臨的焦慮和教育的難度」「從教到育,被置於聚光燈下的文學閱讀」「從非常態向常態的過渡」等幾個方面,深入探討文學閱讀及青少年心理健康等話題。
從「教」到「育」:閱讀為社會定心
張瀅瑩:
2020年,因為新冠肺炎疫情,大家都經歷了一個階段的停工停產,學校也改成了居家在線課程,在這期間,很多問題慢慢浮出水面,比如,親子關係問題的再度升級等。今天我們請兩位兒童文學作家殷健靈和謝倩霓共同探討這些問題。
首先請兩位談一下,疫情期間的焦慮來自於哪些關係?
殷健靈:
今年發生的疫情是我們每個人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一種狀況,成年人的焦慮主要來自經濟壓力以及家庭關係。
孩子的焦慮可能是他們面臨著學習方式、學習模式、玩耍方式的改變,退回到家裡後,他們連平時可能就不多的跟其他同齡孩子交往的機會也被剝奪了。這樣一種焦慮,加上成年人的焦慮,一定會投射到孩子身上。
謝倩霓:
成年人有各種方式去排解壓力,而對於孩子來說可能相對更加困難。因為從前他們的生活在兩個環境中置換,一個是校園環境,一個是家庭環境,非常規律。在正常秩序中,這種置換非常自然,當規律被打亂之後,突如其來的改變最主要影響的可能首先是心理。
以往孩子能夠在集體的制約關係中找到自己的坐標,可當集體環境不復存在,惟一的坐標就是他自己,這對孩子的心理適應提出了非常強的要求。必須非常自主和自覺才可能適應這個變化。我認為這一點是造成孩子焦慮的重要原因。
我有一個朋友,她的孩子上小學,我問她為什麼焦慮?她說受不了孩子的學習狀態,上網課翹著二郎腿,作業也不做,像一攤泥一樣躺著。她非常焦慮,因為這顯然是平常她看不到的狀態。另外一個朋友的孩子成績很好,自律性比較強,但她還是焦慮,焦慮的原因是要在家解決一日三餐,全天候相處,從前不是很明顯的種種矛盾暴露無遺。
張瀅瑩:
當教育的主要場所從學校轉移到家庭,勢必帶來種種關係的變化。一些原來覺得理所應當由學校承擔的責任忽然之間交給了家長,這種情況下是不是「教育」的內涵也會發生一些變化?
殷健靈:
很多家長可能會有一種認識誤區,覺得教育是學校的責任,但我一直認為,教育的核心責任應該是由家庭來承擔的。使孩子學會社交,在一個群體中和他人相處,是學校重要的功能,但家庭才是孩子終生的學校。現在做合格的父母並不容易,因為成年人本身在社會生活中工作壓力大,有競爭焦慮,現在在疫情中,除競爭壓力之外又增加了明顯的育兒焦慮。
謝倩霓:
現在「教育」兩個字常常連在一起說,其實最早的時候它們是分開說的。「教」是從長者角度而言的,傳道授業解惑,更強調的是教育者的地位,是自上而下的傳。「育」強調的是對受者個體的培育。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如果「教」和「育」分開,從「教」過渡到「育」,是比較現代的理念。
從這兩個字的解釋來講,我也很贊同家庭教育是核心這一點,因為「教」可能是老師面對很多孩子,很難針對孩子的個性一個個施教;而「育」則可以是家長針對自己孩子的個性、特長實施教育,可以給他一個適合的精神和心理成長的土壤。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家庭教育確實很重要。
殷健靈:
在家庭教育方面,家長有一個特別的優勢,不僅是給予孩子物質上的營養,更重要的是給予孩子情感教育,把孩子看作是一個獨立的、自由的、平等的個體,然後再為他們提供「育」方面的培養。其實我們成年人也需要精神的撫慰,孩子更加弱小,他們所需要的情感比成年人可能更多。
張瀅瑩:
疫情剛開始的時候,有些地方的教委下發的文件裡會要求把閱讀安排在每天必有功課的第一位,對這種安排兩位會不會感到意外?
謝倩霓:
就閱讀本身來講並不意外,因為它本來就應該放到如此重要的位置。但教委能夠這麼安排我覺得還是有點意外,這也說明我們國家閱讀推廣做得很好。
殷健靈:
把閱讀歸類到大教育的範疇,這是教育觀的進步。在閱讀中,一個人可以受到無形的教育。什麼樣的教育是最高級的呢?你不知道教育正在發生,但是它確確實實已發生了,這才是最好的教育。是一朵雲去推動另一朵雲,是一個靈魂去喚醒另一個靈魂。
張瀅瑩:
文學閱讀承載著非常多的職能,在這樣的特殊時刻,其中哪些職能會被放在更重要的位置?
殷健靈:
對於成長中的人來說,文學閱讀可以幫助我們提前認識人生和世界,並且從中去找到他將來可能遇到的人生困惑的答案。比如說我在疫情期間重讀了加繆的《鼠疫》。我們現在所遇到的一切,加繆在《鼠疫》中早就預言了。對於孩子來說,提前預知可能遇到的挫折,對提升未來的抗壓能力會有幫助。
謝倩霓:
我很贊同殷老師說的,一篇好的文學作品包含所有的功能,那些對人生、對社會的看法,對人性的判斷和思考,其實都隱藏在故事裡面,孩子可能暫時讀不到那麼深的東西,但是他能感覺到。如果循序漸進讀下去,總能達到認識的進步。當下,閱讀撫慰人心的功能可能會比較突出。
殷健靈:
隨著人生體驗的豐富,孩子對閱讀的感受也會不一樣。兒童文學分為低幼文學、童年文學、少年文學、成長文學,對於不同年齡的文學作品有著不同的審美要求,作者在敘述尺度上也有不同的把握。即便是低幼年齡段的孩子依然可以接受性教育,文學作品用孩子能夠接受和理解的方式來傳達一些需要他們了解的人生經驗。比如我認為非常優秀的低幼性教育讀本《小威向前衝》就是用特別的、孩子能夠接受的方式來進行性教育;少年文學、青春文學、成長文學也可以用帶有美感的方式來談論性。
閱讀文學作品不僅要在作品當中看到美,更要學習如何在醜中發現美,在惡中發現善,在黑暗中發現光明,這才是文學作品應有的價值。從這個意義上說,我覺得很多家長都需要轉換思路。
珍惜共讀時間:陪伴比書單更有溫度
張瀅瑩:
現在這個階段,什麼樣的作品是適合孩子閱讀的?
殷健靈:
我一直不是特別贊成給孩子開書單,因為這個世界上的好書實在太多,而且不同孩子的興趣、性格、認知水平都不同。我們的閱讀應該是「往上跳一跳能夠到的」,假如暫時讀不懂也沒關係,隨著年齡的增長,社會經驗的增加,從前讀不懂的書慢慢就能讀懂了。當下,我建議大家都去讀一讀《鼠疫》。
謝倩霓:
我看到很多書單不盡如人意,閱讀有一個原則,就是孩子首先要有興趣看。
殷健靈:
說得太對了,入門的時候難度可以小一點,有閱讀興趣以後,才會養成閱讀的習慣。如果從一開始就看艱澀的書,可能讓孩子對閱讀望而生畏。
張瀅瑩:
我想到一個問題,會不會家長就按照書單把書買回來,往孩子面前一放了事?他們覺得以這樣的方式就完成了對孩子教育的一部分,但是恰恰忽略了其中最重要的事情,也就是閱讀也需要家長跟孩子之間多溝通,一些家庭教育的機會就這樣被浪費了。
殷健靈:
是的,親子閱讀應該貫穿於孩子的成長過程,很多家長是為了提高孩子的作文成績主張閱讀,而那只能算閱讀的副產品。閱讀有廣義的教育功能,它可以幫助家長來完成教育孩子的過程。毋庸置疑的是,親子共讀一定能夠增進親子感情。
謝倩霓:
親子共讀是一種情感溝通的方式,特別是孩子慢慢長大之後,很多家長苦惱於孩子對他關上心門,缺少交流。如果能夠長期堅持親子共讀,一定能增進家庭成員間的感情,對此我深有體會。
我做得比較好而且堅持最長久的一件事,是每天晚上給兩個孩子讀書,這樣不僅增強了他們的閱讀能力,學習能力和理解能力也隨之增強。特別是孩子的學習態度會很好,會安靜聽課、做題,這些都是閱讀帶來的,也是平時可能會忽視的。
殷健靈:
如果小孩從小是電子產品培養長大的,那可能注意力培養這方面會存在缺失。另外,如果家長把電子產品作為保姆,自己也容易失去情感培育的責任感。
我也不贊成一味地讓孩子去聽有聲讀物。家長也許普通話不好,朗讀能力也不強,但給孩子講故事和讓他聽有聲讀物還是不一樣,講故事是帶有感情的,一定會對孩子的心理產生更大影響。
很多家長所遇到的問題其實我覺得都需要反思。有沒有跟孩子從小培養那種暢行無阻的溝通渠道?這不僅僅是愛的付出,而是建立在科學養育觀基礎上的愛的付出。有一部分家長是佔有的付出,這是值得反思的。
教育不是單行道,交流空間不上鎖
張瀅瑩:
如何理解佔有的付出?
殷健靈:
認為你是我的復產品,而非把孩子視作一個獨立的個體。在自由、平等的個體基礎上給予愛才是值得提倡的付出。
張瀅瑩:
如果在實際操作當中,家長知道親子閱讀是非常重要的,但苦於找不到合適的溝通方式,老師們有什麼好的建議?
謝倩霓:
我們每天晚飯後會有一個散步的時間,一是散步,二是談心。家長都可以找一個比較固定的時間,用一種儘量輕鬆的方式跟孩子交談。在交談過程中,家長可以了解孩子的需要或者困難,以不讓他們反感的方式引導他們解決問題,而這是非常需要智慧的。
殷健靈:
家長重新認識孩子的方式可以從閱讀當中獲得。家長有意識去讀一些兒童文學、家庭教育、心理學方面的書,通過閱讀提高自己的認知水平,對了解孩子多有助益。
謝倩霓:
特別是青春期的孩子,他特別敏感,特別需要尊重。
殷健靈:
很多家長需要反思,當你想要指責自己孩子的時候,請先回憶一下自己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尤其是青春期的那種乖戾、不可理喻和叛逆。家長小的時候能一直考100分嗎?有沒有粗心的時候,有沒有叛逆的念頭?每個人都是不完美的,退回到孩童時期的反思方式可能會讓家長更容易理解孩子,真正的教養一定是建立在愛和理解的基礎之上。
張瀅瑩:
殷老師講的恰恰是兒童文學作家在寫作當中所展現出來的角色,不是扮演一個兒童,而是真正回到兒童時代。
殷健靈:
是的,我的寫作當中一直非常自覺地貫穿這樣的理念。我覺得我只是寫出了自己心中的那個孩子,而這個孩子無論是生活在30年前或是現在,都是獨立的生命個體,都要經歷生命自然成長的過程。
如果家長想要主動理解孩子的話,其實共同閱讀文學作品是一個非常好的途徑。而作為兒童文學的寫作者,我們希望作品帶給孩子一個非常真實的世界,讓小讀者能夠在閱讀的過程中認識世界,同時學會去面對這個紛繁複雜的世界,從中獲得勇氣和力量。
謝倩霓:
對大一點的孩子來講,要鼓勵他們試著理解父母,而不是一味地接受父母的遷就和理解。溝通是雙向的,作為一個逐漸長大的人,試著去理解父母,和父母溝通也是人生重要的一課。
特別是現在的孩子,素養比較高,接受信息的能力比較強,某些方面甚至是強於父母的,因此他們是有能力跟父母溝通的。
張瀅瑩:
孩子一天天在成長,家長也要同步成長。很多家長可能在生活上或社會上有自己的瓶頸,在家庭中抱有自己的成見,種種因素加起來會讓家長的「成長」變得特別困難。兩位老師覺得就家長的「成長」而言,哪些方面是要引起警惕和重視的?
殷健靈:
剛才我們講到很多閱讀的功用,但閱讀也不是萬能的。任何事物都是如此。家長的成長離不開認識的提升。
謝倩霓:
說到家長的「成長」話題我深有感觸,「成長」貫穿人生始終。作為一個寫作者,我很了解兒童,但其實我也會碰到那種「幡然醒悟」的時刻。大概是我孩子上四五年級的時候,一次我給她整理衣櫃突然發現一個鼓鼓囊囊的書包。我很奇怪這個書包為什麼要藏到衣櫃裡面,而且居然上了鎖。那一刻,我幾乎被憤怒、傷心、悲哀的情緒淹沒,而這其實是一個「成長」的契機。
我找了一個時間問孩子為什麼要把書包鎖起來,孩子反問我,「我們就不能有自己的秘密嗎?」這一句話讓我反思了很多。
殷健靈:
家長還是要隨時反思。
謝倩霓:
即使再開明的家長都一定會存在需要反思的時刻,而我們一定要時刻警惕。
張瀅瑩:
不可避免,然後時刻警惕。
謝倩霓:
對,一定要時刻警惕,不要把孩子作為你的附屬品,而要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去尊重。把握好度非常關鍵。
張瀅瑩:
我們現在處在疫情常態化的狀態中,好像它已經變成我們生活中不想擁有,卻不得不擁有的一部分。在這個過程中,很多原來被動接受的東西慢慢變成主動。這種情況下,家長可以在哪些方面作出調整,從而與孩子一起面對這種存在的不確定性?
殷健靈:
慢慢放下焦慮的心情,重新整理一下我們的生活,重新定義幸福。幸福不是為了賺更多的錢,也不是一定要到國外旅遊,更不是過燈紅酒綠的生活。我們可以利用這樣的機會回歸原來比較樸素的生活方式,更多和家人相處,吃自己做的飯,有更多的時間跟孩子交流,去關注他們的內心。
也許對於我們目前來說,要暫時學會和疫情相處,把這樣一個特殊時期作為我們每個人重新學習重新出發的機會。家長要重新學會愛,去懂得愛的藝術,而孩子們可以利用這樣一個時期投入喜歡的閱讀當中,去尋找一方心靈的淨土,在閱讀中發現生活的光明。我覺得人類之所以幸運,就是因為有文學藝術的存在,這讓我們可以獲得心靈的棲居。
謝倩霓:
不要總是抱著混日子的心情度過當下,即使處於非常時期,我們仍要正常生活。每個家庭都可以製作一個儘量詳細的日程表,規劃好讀書、做作業、散步等等活動,每一天都有規有矩地堅持下去,我們總會迎來病毒消失的那一天。現在,我們可以把家庭當成是一個小社會,它是學校,更是我們溫馨的港灣,在這裡父母可以和孩子拿起書來,一同在閱讀中實現心與心的靠近。
(本文根據直播內容整理。整理者:馬媛慧)
內容來源:《文藝報》2020年7月20日5版
微信編輯: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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