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人們評價袁世凱,把他說成是賣國賊,或者叫竊國大盜,等等。那你是站在那個時代的話語角度來定義的,它是站在說話者自己的利益角度。說到這裡,我們通常對於他人的定義,不管是誇還是貶的,背後實質都暗含著一種目的指向。
如果我們不站在政治的角度,如果我們能夠就事論事,而不是就人論事、就己論事,我們就會得出不同的結論出來。這種結論儘管依然是主觀角度的,但是它卻比前者要客觀許多。所謂主觀和客觀,區別並不在於正確這個標準,而在於它是否符合常規思維的邏輯。
按照袁的身份地位來說,他在當時一定算是一個厲害人物了,否則它不可能在滿人當政的天下,成為一個主宰性的人物。要知道他的地位不是靠上一代傳承給他的,也沒有什麼大貴人相助。他的兩個直屬上級,李鴻章和榮祿,他一直想要博得他們的信任,但卻始終沒能成為他們的心腹嫡系。
執政者慈谿也從不會把任何一個漢人當成真正的嫡系。袁能夠一步一步成為頂級權魁,大多數情況都是他的上級不得不要用到他,但同時還在防著他,因為他的實力和鋒芒讓任何人都對他產生戒備,就像是另一個版本的曹操。
後人詬病袁主要有三個方面,第一說是因為他的告密而導致了戊戌變法的失敗;第二說是他對孫中山政府的打壓,第三說是關於他稱帝的事情。首先我們來看看戊戌變法的這件事,我們過去認為起因是慈谿反對變法,而袁為了謀權,而選擇投靠慈谿、出賣朋友。實際上慈谿是當時真正的執政者,如果她要想反對的話,變法甚至連啟動都不可能。真實的慈谿在曾國藩李鴻章時代就一直是支持變革的,否則也不可能有洋務運動。
問題不在於變法這件事情的本身,而在於權力這個最敏感的話題。慈谿支持變法,前提是不能動她的奶酪,你不能把她的權力給拿掉,誰都不能。換句話說這件事你就放在任何一個執政者身上,都會引發強力的對抗,因為政治的核心歸根結底就是權力。
但是這個角度譚嗣同他們這幫年輕人沒有想明白,他們不想被慈谿為了不管什麼大小事情,整天被馴來馴去的,他們認為這種古往今來的君臣議事程序應該被打破了。實際上今天我們這些人已經非常清楚,這不是某一個時代或者某一個人的問題,而是一種文化因子所致。不要說今天,你就是再往後推上一百年,這種君臣關係的默認秩序還是不變的。
但是當時的譚嗣同他們受不了了,他們想快刀斬亂麻,想強制解決掉這個問題。很明顯,暴力的結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當自己的力量不夠時,就只能尋找外援,而這個外援必須是漢人,想來想去,就只有袁世凱是當時漢人中間武力最強的,於是他們想拉他一起幹。
但問題是譚和袁不是什麼朋友關係,沒有任何私交。在這種情況下,譚就直接上門找袁,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你想袁能怎麼想,怎麼判斷,我們站在關乎他個人生存的需求角度上來講,他接下來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把這件事情給呈報上去,不管是呈報給慈谿還是呈報給榮祿,總之是必須上報。因為他和譚見面這件事情,會在第一時間被通報給慈谿的黨羽。先不管兩個人談話的內容如何,他都會被懷疑為謀反的同黨。
換個角度講,即便是譚嗣同他們不打算出手,慈谿也是早晚要出手的,因為她越來越感覺到自己的權力受到的挑戰。她是一個為權力而生的人,你怎麼變革都無所謂,但是你不能把她的位置給弄沒了。她可以主動讓位,但是你不能趕她走。
歐洲王室的權力轉移,也是經歷了幾百年的漫長曆程,直到今天,英國王室、西班牙王室、丹麥王室,他們在各種禮儀上的權力還是得到保留的。而譚嗣同他們卻想一步到位,試想他們要挑戰的絕不是慈谿一個人,而是她背後整個滿清官僚系統,它不止是滿人官僚,還包括相當一部分的漢人官僚。事實證明,慈谿死後乃至清政府滅亡之後,變革都進行了不知多少輪,但從來都沒有成功過,反倒是越搞越亂。
說到底,戊戌變法從體制改革演變成了權力之爭,而事情只要到了這個層面,就一定是兵刃相見的結果了。即便是袁世凱被譚嗣同打動,積極配合起兵。他的勝算也不會超過一半,因為他的小站新兵只有七千人。而且這些人都部署在天津。相比來說,慈谿的宮廷衛隊卻有三萬人,就算這些人的能力再不濟,也足可抵擋一陣子。何況外圍還有八旗子弟的響應。這種事你擱在任何一個指揮官身上,在面對當時的力量對比之下,都不會有什麼樂觀希望的。
至於袁世凱對孫中山的鎮壓,這個裡面還是一個權力之爭引發的。孫想通過國會制來贏得管理權,而名義上的管理權對於袁來說價值不大,他關注的只是他的實際利益。當時南方不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他也並不志在奪取,他只想把華北地區牢牢地給掌控住。另外他想獲得一個各方利益上的均衡,溥儀的皇權他也不敢取締,南方系軍閥以及武漢的國民政府他也不想得罪。
而當時孫的國民政府只是一個名義上的,不要說北洋系,就是南方系也一樣不服從他的管理。宋教仁他們的國會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整天爭吵不止,什麼事情都決定不下來。陶成章章太炎他們的光復會,與孫的同盟會,一直是爭到差不多打起來的地步,說到底,當時沒有一個有絕對影響力的人。
大家都是彼此不認同。為什麼孫後來又要討袁,就是要在反對一個重量級人物的過程中,把原本的各種反對力量給統一起來,就像六國聯合抗秦,這種統一註定是臨時性的,一旦任務達到,或者階段性目標達成,隱含著的衝突就又將再起。
假如蔣介石不扛著孫中山這杆大旗,或者後來國民黨的政治主張變了。你很難想像後來的人會如何評價孫,甚至如何評價辛亥。堅持一樣東西,就必然要反對另一樣東西,這在政治上是左右手的關係。對錯、美醜是同時存在的。沒有孫的品牌,蔣的管理就名不正言不順,歷史於是由孫開始重寫。這個時候袁必然被定義為反派了。而人一旦淪為反派角色,那就任由怎麼說都不為過了。
後來的人說孫失敗是由於軍閥力量太強,實際上這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則是內部本身都沒有形成統一,孫的主張和理論並沒有兼顧到其他人的利益。蔣後來之所以能夠把各系軍閥都團結進來,和馮玉祥、李宗仁、閻錫山他們都結拜為兄弟,就是因為他兼顧了大家的利益。他的這種能力,顯然是超越了孫,孫連他自己最親密的戰友黃興最後都談崩了,原因就是在於他的控制欲望。他有強烈的理想主義情懷,同時又具有強烈的排他性。
最後說到袁稱帝這件事,我們今天的人已經非常清楚,所謂帝只是一種稱號,實際上不管你怎麼叫,社會永遠都是少數人管理多數人,平行關係是不可能存在的。歐洲人把這些事已經搞的很明白了,他們無所謂什麼君主總統首相總理。哪種形式都可以,只要大家的利益得到保證就行。我們說帝王社會,普通人就活的很差嗎,堯舜禹、三皇五帝那個時候都是帝王社會,後來人最懷念的都是那個時代,包括孔子。所以你稱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給普通人帶來利益。而普通人關注的利益不是什麼遠大理想,而是實實在在的衣食住行問題。
袁的北洋時代,華北地區,包括河北、山東、山西、河南、安徽、江蘇等地,都是經濟最好、社會最安定的地區,反倒是南方幾個省整天的打個沒玩,上面的人在吵架,下面的人在打架。稱帝只是造成了一種觀念上的衝擊,它是對於表面上所謂的主流思想的一種衝擊,實際上管理中的具體行為沒有任何變化。
換句話說,它很像一種文字遊戲,袁被這種感覺給迷惑了,事實上任何人都會被這種感覺所迷惑。與之相比,史達林、希特勒、金日成甚至包括佛系著稱的甘地,任何到達權力榮耀頂峰的人,表現出來的狀態都是大差不離。何況日常生活中普通人骨子裡都藏著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的那種叱吒情結,關注的處處都是一些宮廷秘事和宮廷秘方。帝,它就是一種神一樣的文化元素,是所有人都夢想觸摸的。你質疑它,難道不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心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