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感恩，所以溫柔。文/柯德莉京都的鈴蟲寺，幾十個人跪坐在長桌前，看似都是日本人。年輕的方丈在臺上講得眉飛色舞，談笑風生，不似講解佛義，反像是在表演日本的「落語」（類似單口相聲）。我並不精通日語，竟也聽懂了兩點。光這兩點，也夠我回味好久了。方丈雙手合十，扮作向佛祖誠心祈禱的信徒，不停祈求佛祖庇佑，只知依賴佛法，卻不作任何努力。「這樣佛祖才聽不見！」方丈吐槽道。「努力了，並且祈禱，佛祖看見了，才會庇佑的。不然？才聽不見！」
黃昏時分的鈴蟲寺（圖/柯德莉）他又拿出一張宣紙，上面寫著 「利他」二字，緩緩向來客講解：只做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只有自己一個得到好處，是不會得到幸福的。要做些對別人有好處的事，為別人著想考慮，周邊的人都幸福了，你才能獲得幸福。自己的幸福，是通過給予他人幸福獲得的——多麼溫柔的佛義。京都人假日去寺廟是常態，也許是聆聽這樣的話語長大，才如此溫柔的吧？
京都的溫柔，盡在細節處
我的房東啟子是京都人，一位退了休的小學老師。她的三個子女都已經長大，開始自己生活，偌大的房子，只得兩人住，霎時變得空蕩蕩的。她說她住的地方太漂亮了，想讓別人也能看看她所見的風景，於是就把房間租給遊客。來京都的第四天，啟子開車載我去車站。開到轉角的商場，她指了下商場的招牌說，看到了嗎，那個招牌？這個商場規模算大，可是logo並不顯眼。啟子說，在京都，招牌的尺寸都是有限制的，不能太大，會擋住視線。京都的房子，大多是矮矮的獨棟房子，「房子都是有限高的，不然這麼漂亮的風景，就看不見了」。
住處的風景，房子皆為二三層的矮房（圖/柯德莉）我所住的房間，在山坡上。房間連接庭院，院外有一棵櫻花樹，一棵楓樹，從這裡，可以看見遠處起伏的山丘，和近處鱗次櫛比的房屋。京都市中心地區的建築物限高31米，同時市內全面禁止設置樓頂廣告與閃爍式照明。市政府稱此舉是保護古都的「百年大計」。舒國志在《門外漢的京都》裡講，京都的屋頂，也是其風景的絕頂資產：櫛比鱗次，綿延不絕，人在高處稍眺，便可立然可嘆此等天工造物之奇。然自傳統町家（即日本町屋）減少後，黑瓦為西洋樓房平頂取代，固甚可惜，終究是拜寺廟眾多之賜，屋頂壯觀之景依然稱夥。
町屋隨處可見（圖/柯德莉）京都旅遊業那麼火，卻仍能保留自己的韻味，大概正是因為溫柔的守護。現今，許多京都的老房、百年老鋪，仍在城中各處安然。有人覺得京都人守舊，古板，有種種規矩和條框。日劇《鴨去京都》裡的女主人上羽鴨，作為京都老字號旅館老闆娘的獨女，她討厭京都和旅館的守舊風氣和作法。所以自從考上東京大學以後，一次也沒回過故鄉。但後來因母親去世，她真的繼任成為新一代老闆娘，才在種種瑣事之中認識京都的動人之處：老字號旅館記得每一個熟客的名字，記得他們的喜好，知道他們喜歡什麼樣的掛畫、什麼樣的花，有什麼樣的怪癖，甚至他們有什麼樣的故事。
《鴨去京都》劇照老字號旅館只和一家交情好的蔬菜鋪做長期買賣，而蔬菜鋪則會提供最上等的當季蔬菜給旅館。即使知道薰香、鮮花、文墨成本高，但只要是老熟客的喜好，老字號旅館就不捨得割捨。女主人公上羽鴨從一個只知算計成本收益的幹練財務部員工，蛻變到懂得為他人著想的旅館老闆娘，可以窺見京都式的經營之道：即使多識財務管理，沒有為顧客著想的心，沒有對手藝和質量的堅持，在京都是幹不長久的。
因為感恩，所以溫柔
寺廟和神社，是京都人生活的重要場所。為了近看寺廟的模樣，我特意去寺廟住了一晚。或許因為冬夜，客人並不多。我住的房間，正對著一個小庭院，而這裡只是妙心寺其中一個院落的房間。妙心寺是個大寺院群，被京都人稱為「西之御所」。
房間，正對著一個小庭院（圖/柯德莉）夜晚的寺廟了無人聲，靜得只剩我房裡的孤燈。早晨，多了鳥鳴和鴉叫，遠方有鐘聲。六點多到寺廟大堂聽早課時，早課已經進行了一半了。兩個方丈在大堂裡念經拜佛敲鐘，而我站在門欄前，假裝很認真地聽（畢竟我一句也聽不懂）。和我一起的，還有一個戴著冬帽的日本大叔。
全世界都消聲了，只有吟誦和鐘聲，真正的靜寂。快到七點，早課就完了。兩個方丈互相致意，退下大堂。小和尚開始敲大鐘了，寺院被鐘聲籠罩。
清晨的寺廟，霜雪未融（圖/柯德莉）
回到寺院裡吃早飯，老奶奶給我端上各種漬物、雞蛋卷、米飯、味僧湯和紫菜。我又見到了那個戴冬帽的大叔，他來自青森縣，一個人來寺廟住。聽到青森縣，我翻了PICO太郎照片（pico也來自青森縣）給他看。大叔大笑起來，然後說他們倆同歲，又教我日本飯前飯後該說什麼。聽說，日本人飯前說的一句 ぃただきます就蘊含兩層意思：第一層，是對製作食物的人們表示感謝。第二層，則是感謝食物，因為我們從食物裡取得生命。而飯後說的「御（ご）馳走（ちそう）様（さま）」則用雙重敬語表示對為了你能吃上東西而四處奔走的人的感謝。
飯後，我打開裝著筷子的紙袋，上面印著一段經文。第一段的意思大概是：要珍惜通過很多人的勞動得來的食物。
筷子紙袋蘊含的經文（圖/柯德莉） 這種對人的感恩、對物的感恩，收到恩賜就要回饋他人的理念，真是溫柔呢，我想。這也是那麼多人來了還想再來的原因吧。回國後，我還會想起啟子在清晨的廚房裡，一面看著飄窗的風景，一面做早飯的背影。當然，還有請我吃炸魚的居酒屋大叔、一路帶我去乘車的老奶奶……一路遇上的所有溫柔，都得感激京都。你可能錯過的往期精彩可以直接點擊圖片查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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