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
《酒箴》全文整一百字,篇幅非常短小,但它千古傳誦,為歷代文人所重視。清代的吳汝綸就說:「曹子建、蘇子瞻皆奇此文,柳子厚屢效之而不能逮也。」然而,短短一百字的文章,其中疑點也非常多。第一個疑點是,文章題目為「酒箴」,可內容為何寫的是「瓶」與「鴟夷」;第二個疑點是,文章第一句「子猶瓶矣」中的「子」是指誰;第三個疑點就是,文章的主旨究竟是什麼?要想讀懂這篇文章,首先要解決這三個疑點。
有人認為「漢孝成皇帝好酒,雄作《酒賦》(即《酒箴》)以諷之」(見《太平御覽》引揚雄《酒賦敘》)。認為《酒箴》的主旨是勸誡漢成帝不要酗酒,這種觀點不能解釋前面我們所說的第一個疑點。文章通篇寫「瓶」與「鴟夷」,涉及「酒」的文字僅末尾一句,我們很難看出這文章是在勸誡人不要飲酒。
有人認為:「水瓶在文章中喻指心地純明,不會吹牛拍馬,不會阿諛奉承的人。樸實無華、心地善良的人也是這樣,他裝不下渾濁的東西,他也經不起碰撞,在複雜的社會權力網中,也容易碰得粉身碎骨。而酒囊則喻指社會上那些善於投機鑽營、逢迎拍馬、不顧廉恥、黑心腸厚臉皮的人們。越是渾濁的地方,他們越能生存,越是充滿權力爭鬥的地方,他們越能升官發財。這是對社會上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的逼真刻畫和辛辣諷刺。」這種解釋好像將文章中的「瓶」與「鴟夷」兩個意象的內涵闡述得十分清晰明白,但是對文本中的矛盾仍未做任何解釋。
也有人認為,這是一篇酒徒的獨白,只有問沒有答,主旨是為了諷刺見利忘義、善於鑽營的小人。然而,這仍然不能解釋為何文中反覆說的都是「酒器」,幾乎沒提「酒」的問題。
我們先來看看第一個疑點。應該說,這個疑點古人就已經注意到了。《五百家注柳先生集》中引用蘇軾的話說:「揚子云《酒箴》,有問無答。子厚《瓶賦》,蓋補亡耳。」柳宗元覺得揚雄的《酒箴》有問無答,主旨不明,所以做了一篇《瓶賦》,補救它的不足。柳宗元給他的文章起名「瓶賦」,而不沿用「酒箴」之名,說明他已經發現這一點矛盾了——題目與內容的不統一。可惜,柳宗元並沒給出答案。第一個疑點似乎不那麼容易給出合理的解釋。
我們先來看看第二個疑點。這篇短文最早見於《漢書·遊俠傳·陳遵傳》,陳遵是個大酒鬼,引用揚雄的文章想為自己飲酒開脫。我們不知道班固的引用是否是全文,是否有刪改(這些情況在古書中都是很常見的),在沒有其他證據的前提下,我們只好認為它是完整的。假如它是完整的,它名為「酒箴」,末尾也以「酒」作結,那我有理由猜測,文章第一句中的「子」是指「酒」,那麼,文章就變成了作者與酒的對話。這種形式的小賦在揚雄的著作中並不罕見,比如他的《逐貧賦》就是假設作者與「貧」的對話。
這樣去考慮,第一個疑點和第三個疑點也都迎刃而解了。文章題目為「酒箴」,寫的也是酒,作者借水瓶與酒囊做對比,證明因為環境不同,「(水瓶)自用如此,(仍)不如鴟夷」,處於「鴟夷」這一「環境」中的「酒」又能如何呢?水與水瓶的命運是相連的,酒與酒囊的命運也是相連的,寫酒囊就是寫酒。「鴟夷」際遇如此,「酒」處在「鴟夷」中,也只好與「鴟夷」「和光同塵」了,所以最後作者說「由是言之,酒何過乎」,不是酒的錯是誰的錯呢?自然是酒囊的錯。屈原的《漁父》中說:「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揚雄本文的思想與此類似。
晁補之說:「昔揚雄作《酒箴》,謂鴟夷盛酒而瓶藏水,酒甘以喻小人,水淡以比君子。故鴟夷以親近託車,而瓶以疏遠居井而羸,此雄欲同塵於皆醉者之詞也。」晁氏認為此文的主旨是「雄欲同塵於皆醉者」,我認為他的觀點是很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