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環球網-文旅頻道】;
「大甑飯」即大飯甑蒸製的白米飯,飯甑以杉木製成,蒸製出來的白米飯清味可口,慢嚼細咽,滿嘴生香,回味無窮。若是新砍杉木做的新「飯甑」,還帶著淡淡的杉木香味,特別沁人心脾。
「大甑飯」做法是:先把水燒開 ,將淘好的米倒入鍋中,不時攪動,以防米飯粘鍋。煮至六七成熟,用笊籬將半熟的米飯撈出濾幹,再倒入飯甑,鍋中剩下的米湯則部分做菜湯,剩餘的倒入潲桶餵豬。蒸飯時鍋底加水適量,以不超過飯甑底部墊板為準,所以在蒸製過程中要不斷加熱水。當蒸汽從飯甑蓋的縫裡開始冒出的時候,米飯也差不多熟了,此時還要繼續添柴加火。然後用一雙長筷子插入「飯甑」米飯中心,感覺比較鬆軟,可以一插到底,說明飯熟透了。
過去,村婦天沒亮就要起床,煮一「飯甑」飯,是準備一家子一天三餐食用,因為大家都要忙於農活,沒有時間每餐去煮。不過,老家水田少,山地多,所以水稻也少,種的多是番薯,因此大多數人家平日裡「炊飯」都是蒸番薯米。老家方言俗語說:「初一白,初二鬮(音),初三烏糟糟。」意思就是說,大年初一吃白米飯,初二吃白米和番薯米混搭的,到了初三就是純粹吃黑乎乎的番薯米了。能經常吃到白米飯的,基本上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傳說有一戶人家過年,奶奶年三十晚上就交代小孫子們說:「明天正月初一要講好話,不能說晦氣不吉利的話,這樣子一年才能平安順利。」早上吃飯時,個子矮小的孫子坐在椅子上,看著面前桌子上一碗裝得滿滿尖尖的白米飯,高興地跟對面被擋住了視線的兄弟說:「你也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把老奶奶氣個半死,卻又打罵不得,正月頭三天不打不罵是民俗,不然一年到頭不是打就是罵,彩頭不好。
每年「雙搶」是農民最忙最辛苦季節,「雙搶」即當年農村搶收搶種的簡稱,要趕在不到一個月時間裡收割早稻,然後犁田,晚稻插秧,所以叫雙搶。而且水稻收割季節,常常會遇上颱風,要趕時間,不然風吹雨打稻杆傾倒,稻穀泡水就會發芽。沒有好天氣曬穀,也會發黴,一年就白忙乎了。晚稻插秧要搶在立秋節氣之前,節前和節後插的秧,長勢會不一樣,收成也不一樣。這個時間點生產隊都有辦集體夥食,輪流做東,稱作「飯頭」。在生產隊吃「大甑飯」也有技巧,老農會告訴你「頭碗茲(音),二碗尖」,即第一碗要裝平一點,快快吃完,然後就去裝第二碗,可以裝得尖尖的。假如第一碗裝得滿滿尖尖的,吃完再去裝,可能就沒有飯了,大家為多吃點白米飯爭先恐後,所以有民間方言俗語說:「吃公家的汗吃濺出來,吃自家的目汁(眼淚)吃濺出來。」
「雙搶」時是各家各戶輪流煮飯,稱「做飯頭」,「飯頭」也有一份定量大米,假如飯都被農民們吃光了,「飯頭」就沒得吃了,農村人稱「杉樹被砍倒了」,「飯甑」是杉木做的,被砍倒就是完了、沒了。不過生產隊長會考慮實際情況,另外補助一斤米給「飯頭」。假如這一天出工的農民恰好不怎麼會吃,剩下的就是「飯頭」賺了,所以家鄉又有俗語說:「有食飯頭曹(音),沒食飯頭餓。」輪到做「飯頭」的一天,儘管很忙,我們還會很高興,因為「飯頭」的一份白米飯也是一斤一兩大米,我們兄弟姐妹可以分著吃點。「做飯頭」的前一天,要根據生產隊長預估人數,到倉庫保管員那裡稱回大米。母親凌晨三、四點就要起床煮飯,還要在我們兄弟姐妹中叫一個起來幫忙燒火,這一餐要燒去很多我們辛辛苦苦砍來的柴火。頭一天還要準備好早上的菜,這是「飯頭」負責提供。最多就是去供銷社買點鹹帶魚,再就是準備些農家菜,比如醃菜、面豆、黃豆、土豆、芋頭、茄子幹以及時令青菜等等。大家都愛面子,總要想方設法湊足幾盤。能煮一碗紅糟五花肉,那就是上好佳餚。當時村裡一個老農說:「這東西(指豬肉)就是好,柴爿加進去煮了都可以吃。」菜湯基本上都是醃菜米粥湯,或者木槿花米粥湯。
搶種季節,要提前育好秧苗。在家鄉,育秧叫「做秧尺」,要看好潮汐變化播種。長成秧苗後用竹夾挑著送到田裡,由農民好手來插秧。家鄉人插秧叫「布田」,大概因為正是布穀鳥叫喚「布穀、布穀」的季節,還因為插秧好手能做到橫看豎看都整整齊齊,像織出的布匹,所以叫「布田」吧?在農村,農業生產「六字訣」:「擔、馱、揵、犁、耙、布」,是一個合格農民的標準,「擔」是指挑擔,「馱」是指肩扛,「揵」是指單肩一頭挑物,「犁」是指犁田,「耙」是指耙田,「布」是指布田(即插秧),這些都是農民生產勞動主要技能,屬於技術活,這幾樣精通就合格了。在古田,民間人士比試水平高低,提出挑戰的一方常常說:「擔、馱、揵、犁、耙、布,憑你揀。」意思就是說,樣樣行,比什麼都不怕。
當年生產隊勞動,常常看到農民比賽插秧,請生產隊長或老農為裁判,以快又齊者為勝,這也可以作為評定他們勞動工分的標準之一。我也曾在假期裡去參加田裡勞動,負責提秧苗,別以為這活輕鬆,兩手提秧,在田埂上要快步如飛,來回奔跑,有時候插秧的農民故意插得很快,拿空田籮(裝秧苗木桶)翻過來叩打水面,發出大大的聲響,催著你在窄小的田埂上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稍不小心,就會跌倒田裡,渾身泥漿,引來大伙兒的哈哈大笑,他們就是要這種效果,算是給沉悶的勞動生活增添一點樂趣。
五代梁時的契此和尚寫有一首七言絕句《插秧詩》:「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插秧過程雖然是退著走,但事實結果是在前進。通過寫插秧,悟透人生真諦。若遇陰雨天,農民們穿著蓑衣,在濛濛細雨中插秧,倒也不失為一道風景線。讀小學時,學校也有組織學生去生產隊參加「布田」勞動,腳一直不停地踩來踩去動,把田裡的泥漿踩得都是溝溝坎坎、凹凸不平,秧苗插下去歪歪斜斜、高高低低,一會兒就倒下浮起來了。老農都知道「站如松」,不動也不搖,前後左右插好了再後退,順手把腳踩過的泥坑抹平,再補插上秧苗。
秧苗慢慢成長,這時候需要薅草施肥。薅草在農村叫「薅田」,也是很累的活,彎著腰,頂著烈日暴曬,用雙手拔除田裡的雜草、稗子,田裡蚊子、蟲子也多,雙腿常常被盯腫了。作為農家孩子,從小都要參加勞動鍛鍊,一是讓他知道「粒粒皆辛苦」,勞動艱辛,要珍惜糧食;二是從中慢慢學會勞動技能,將來接班,可以養家餬口。有俗語說:「薅田沒薅草,布蔸拔了直頭走。」說的是小孩子去薅草,不懂得做,不是把雜草拔掉,而是把成長中的秧苗(方言稱布蔸)拔了就徑直走了。但家長還是有耐心,細心調教,堅持把他培養成勞動好把式。
「礱礱穀,谷礱礱,糠飼豬,米飼儂,癟谷飼鴨姆,鴨姆生蛋還主人。」這是一句在古田流傳很廣的民謠,告訴我們生物界是相濟相生的。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家鄉的白米飯,給了我們太多的記憶。多少年過去,那泥香、稻香、飯香,一直在心頭久久飄蕩。(作者:阮以敏,福建省古田縣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