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蘇氣是什麼
咋個用四川方言誇獎一個人？
四川方言裡面誇人的方言詞相當多，比如鬼靈精、精靈、精靈鬼兒、靈醒。
你一定會問為啥子都是和「精」有關的？在老四川人的觀念裡，一個人只有「精」才能在這個社會吃得開。「精靈」也是四川人普遍認可的一種為人處世的性格。
那麼咋個用四川方言誇獎一個妹兒呢？
四川話裡面專門用來誇獎妹子的詞也很多，但是我今天推薦你用「蘇氣」這個詞。
或許稍微年輕一點的朋友聽到「蘇氣」這個詞會覺得陌生。的確，這個詞從民國時期起，到八九十年代以前都算作一個常用詞，現在卻逐漸從四川人嘴巴頭消失了。
如果聽到有人用「蘇氣」這個詞來誇獎你，那你應該感到高興，這就意味著你內外慧中。通常「蘇氣」有三層遞進的含義，首先是讓人看到的第一眼覺得穿著時髦，接著是細看穿戴整齊乾淨且漂亮，最後是整個人看起來彬彬有禮，態度大方且具有大家閨秀氣質。
崔榮昌先生在《四川方言與巴蜀文化》中這樣解釋「蘇氣「一詞，」今四川話把『(穿戴)整齊、漂亮、好看、大方、脫俗、痛快，有氣派』叫『蘇氣』，一般人誤寫為『舒氣』或『書氣』。「
「書氣」和「舒氣」，這兩種說法是誤寫
由此可見「蘇氣「一詞不僅誇讚了女子的外表穿著，同時也誇獎了其非常有氣質。
我們來看看李劼人先生在其作品中是如何詮釋「蘇氣「的。
在半瓦半草房子的社會中，像王四姑兒，本底子已算是頂蘇氣、頂出色的人。加之是新嫁娘，烏黑的頭髮抹著浸過玫瑰花的菜油，腦後梳了個紅纂心、綠腰線、又圓、又大的纂纂，插了根鍍銀挖耳，戴兩朵本城染房街出產的時興刮絨花；額前打著流行的短劉海，粉是抹得雪白，胭脂是塗得鮮紅；穿一身新衣褲，以及自己連夜趕製的平底、扳尖、滿幫扎花的新鞋，自然更覺整齊了！
從這一段文字描述中我們就可以看出，無論當時社會的審美觀如何，「蘇氣」都是用來形容極為漂亮，極其時髦，極其會收拾打扮的女子。能冠以「蘇氣」的女子無論身處陋室之中，還是身居草房之間，都是一抹亮色。
李劼人先生該文後面也加了一段注釋，是這樣解釋「蘇氣」一詞，「四川人習用語言中，凡是稱道一個人的態度大方，打扮漂亮，都叫作蘇氣。蘇是蘇州，氣是氣象。與此相反的叫作土氣，苕氣，或土頭土腦。」
從上面的注釋中我們就可以看出來，能被「蘇氣」形容的女子，外貌自然是極好的，但是相較「眉清目秀」「婀娜多姿」等詞來講，卻勝在有氣質。同樣我們來看看李劼人先生作品裡這段描述就能知曉其意。
新婚之後，新娘子只要一到櫃檯邊，鎮上的一班少年必一擁而來，紛紛喊著蔡大嫂，要同她攀談。她雖是怯生，卻居然能夠對答幾句，或應酬一杯便茶，一筒水煙；與一般鄉下新娘子，只要見了生人，便死死把頭埋著，一萬個不開口的，比並起來，自然她就蘇氣多了。
你看，這種落落大方，毫不拘束的態度就是「蘇氣」一詞的精髓。
02 蘇氣一詞從何而來
那麼「蘇氣」這個詞是何時何地興起的呢？
民國20年的《南川縣誌》有這樣一段解釋，「從前外來服飾之物，蘇州為美。故土語通稱人物文雅、脫俗日『蘇氣』，日『蘇派』，且直日『姑蘇』，又日江湖，意同。」
由此可見「蘇氣」一詞中的「蘇」是蘇州一帶。那麼這個時候的蘇州是什麼模樣呢？為什麼蘇州的風貌和穿著打扮值得如此推崇呢？
自古以來，蜀地有蜀錦，蘇州有蘇州絲綢。從明朝初年開始，蘇州的紡織行業就相當發達，其產出的絲綢甚至已經流通到巴蜀地區，開始搶佔蜀錦的市場份額。這一方面是因為蘇州的經濟和商貿極為發達，已經達到了「水巷中，光彩耀目，遊山之肪，載妓之舟，魚貫於綠波朱閣之間，絲竹謳舞於市聲相雜」的程度，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蘇州的絲織業，在嘉靖年間已是「綾綿薴絲，紗羅綢絹，比屋皆織作」的模樣。這種繁榮的程度就連蜀地也是難以望其項背的。
蘇州絲綢有段時間甚至流入蜀地，搶佔蜀錦的市場份額
經濟發達了，自然娛樂和文化方式也會跟著日新月異。比如蘇州在明清時期，每年中秋節都要舉行「虎丘曲會」，明代文學家袁宏道任職虎丘，作《虎丘》一文，談及中秋賽曲：「每至是日，傾城闔戶，連臂而至。衣冠士女，下迨部屋，莫不靚妝麗服，重茵累席，置酒交衢間。分曹部署，競以歌喉相鬥，雅俗既陳，妍媸自別。「
用現在的話來講，就是蘇州因為經濟發達帶來了一系列輻射效應。蘇州的生活方式引得其他地區羨慕，紛紛效仿。這個時候「蘇風「、」蘇氣「等詞就開始出現在當時文字資料中。
當時雖然蘇州與巴蜀地區距離遙遠，但是由於商貿的關係，兩地的聯繫十分緊密。加之後來明末清初大量的人口遷往四川，「蘇氣」一詞便逐漸在川地流行開來。
蘇州一直以來都給人溫婉又大氣的感覺（圖片源自網絡）
那麼這裡就產生一個疑問了，「蘇氣」這個詞大概產生於明清時期，為啥子可以一直保留流傳至民國時期，甚至八九十年代呢？
這一方面是因為蘇州在民國以前一直都處於經濟繁茂的狀態。而到了近現代時期，由於交通的障礙，信息流通的緩慢，地域的封閉性，外來的「洋文化」並未對川地和川人構成真正的影響，在川人的印象中蘇州的繁麗和「蘇氣」的誘惑就被保留到川人的腦海裡。這種記憶和文化傳承通過四川方言不斷發酵、融合。最終「蘇氣」也四川方言中沉澱下來，成為了四川方言詞彙中的一部分。
順便一提，曾經「蘇氣」的地位也是受到過挑戰的。蘇州鼎盛時期，揚州也因鹽商而興起過。那時候天下的富商巨賈徽商佔十之六七，而徽商大多居住在揚州。富商們誇奢鬥富、揮霍無度，築亭臺歌榭、蓄養雛伶、錦衣玉食，所謂「歌舞千家醉夢鼾」。由是，揚州富商的生活方式亦為海內所豔羨，譽之為「揚氣」。不過揚州因鹽商而興盛，也因鹽商而衰敗。
當鹽法改革和時局不穩同時冒起的時候，「揚氣」迅速被「洋氣」所替代，晚清迫於外國壓力而開放商埠，資本主義的洋場文化在開放口岸迅速勃興，「揚氣」也就消失不見了。
03 蘇氣這個詞怎麼用
說了那麼多，究竟咋個用「蘇氣」這個詞呢？
按照前文提到的「蘇氣」含有外表漂亮和有氣質兩層含義，但是在實際運用中「蘇氣」往往用來形容大方得體的模樣，有些場合甚至可以用來形容建築物和生活方式。只是在現在約定俗成的使用中，蘇氣大多用來形容女性。只有在老輩子的嘴裡才能聽到用蘇氣來說「事和物」，現在這種用法已經很少聽到了。
我們舉個例子。你看到朋友的女兒面對一群陌生的叔叔阿姨，應對得體，表現的落落大方，你就可以稱讚其女兒，「這個小妹妹一點都不怕生，表現的好蘇氣哦。」
同理比如你看到廠裡新來了一個女同事，在一群大老爺們中間表現的大方得體，一點都不扭捏做作，同樣也可以誇獎她說，「車間新來的那個妹兒好蘇氣哦。」
如果你實在不曉得「蘇氣」這個詞該如何使用，也可以眉毛鬍子一把抓。只要是垮女性的時候用上這個詞都沒有錯。假比說，你看到妹兒買身新衣服，可以說「你穿這身看起來好蘇氣哦」；你看到妹兒換個了新髮型，可以說「這個新髮型好適合你，看起來蘇氣慘了」；你看到妹子發了一張自拍照，也可以留言說「這張照片看起來太蘇氣了。」
自然在四川話口語裡面「蘇氣」這個詞也可以作疊詞「蘇蘇氣氣」使用，其用法和「蘇氣」差不多。此外以前還有一種「繃蘇氣」的說法，大意和「繃面子」相似。
比如說，你見到朋友又刷信用卡買了一身漂漂亮亮的新衣服，就可以說「莫要亂繃蘇氣，你一個月工資才好多錢嘛，這一身衣服就去脫一半了，等到還卡帳的時候就曉得痛了。」
說了那麼多，「蘇氣」這個詞你會用了嗎？
切記「蘇氣」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是用來形容女性的。如果你冒冒失失用來形容男性，如果遇到懂這個詞的男性，估計就要和你打燃火了。
【方言十八扯 039】
【往期專題精選】
四川人嘴裡的「寶器」究竟是啥子寶貝｜四川方言
這6個四川方言詞，道盡成都中年男人的前半生
四川人嘴裡的「黃師傅」到底是幹啥的，為啥子不是張師傅，李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