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卿說過:「我們去一個城市,一般就會去名勝古蹟、所謂的地標建築。其實了解一個城市的最好方式,是去看它的菜市場。用我的話,和這個城市才有了肌膚之親。名勝古蹟都是『西裝革履的』,裝扮得很好。但是菜市場裝不了,它想裝都裝不了。」
很多人喜歡去菜市尋尋覓覓,只為那一口滋味。也有人起個大早趕個早市,就喜歡那股子最新鮮的「朝氣」。孤獨的時候去菜市逛逛,還能感受到久違的人情味兒。
菜市場裡的廣告語,細品總是有些耐人尋味
在外賣、網購、生鮮電商發達的今天,菜市似乎離我們的生活越來越遠了。為什麼總有人熱衷於逛菜市場?從菜市場裡,我們又感知到了這座城市的什麼?那些「煙火氣」,又是從何而來呢?
菜市場裡才有「意外」
一個城市最有朝氣的地方,可能就是早晨的菜市了。從蔬菜到海鮮,這裡的貨品往往最新鮮、最日常也最豐富,買賣雙方的亢奮和愉快都溢於言表。
要想快速了解一個城市的胃口,就得來這裡。比如雲南的菜市上就有很多鮮花和菌子,在廣州的菜市裡很容易看到各種生猛海鮮,成都的菜市裡往往有一個專門賣各類火鍋調料的窗口。
梁文道在《圓桌派》裡回憶,他曾在秘魯利馬的一個市場上,看到一整條街都在賣各種不同的土豆:「真是太讓人震驚了,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種土豆,讓你對世界有了完全不一樣的認知。」
除了特別精品的超市,在主流的超市裡其實可供選擇的餘地很少。現代超市講究成本效率,從價格、貨品、供應鏈到物流,背後是一套完整的核算系統。超市看似全面,挑選的卻往往是穩定而大量的單一品種。
魚腥草(折耳根)
而在菜市裡,總能遭遇到很多產量不高、也不算大眾需求的品種。這還不只是單純種類多少的問題,在《圓桌派》第四季裡,陳曉卿和竇文濤曾討論說,一個能賣七種姜的市場,比如有高良姜、南姜、沙姜的,跟只賣五種姜的市場相比,所帶來的幸福感是完全不一樣的。
別看只差了一兩種姜,生活幸福的人,才會分出這麼多細緻的味道出來。
更特別的出現在朝露一般的早市裡——多半只在早上7-10點開啟,會隨機出現一些「流動攤販」:他們往往是附近的鄉鎮居民,隨著時令不同,帶著各色農副產品進城售賣。有新採的野菜,比如南方的扣子菜、菊花菜;自家院裡,樹上開的槐花、榆錢;或是自給自足,稍有富裕的口糧……
早市上賣香草的爺爺,有紫蘇、薄荷等
它們可遇不可求,多半得靠碰運氣。這便是菜市場帶來的樂趣,用梁文道的話說,「去超市是有目的地『尋』東西,而去菜市場則是『遭遇』,原來還能有這些。」這些特殊的食材,也往往是最讓人念念不忘的,廣東話裡便叫做「食過返尋味」。
隨著季節流轉,菜市場總有小小的食材變化,只要這個城市地區具有活力,居民有所需要,這些變化就會在這裡永遠延續下去。給這個商品高度同質化和工業化的時代裡,帶來一點差異和驚喜。
每個菜販,都可能是一位隱藏大廚
去菜市場總會感到很「方便」和「快捷」,攤主們往往會幫你把食材處理了,賣海鮮的,殺魚和開貝殼不在話下;而賣肉的,不管是切片、切丁還是切絲,他們刀工嫻熟,刷刷兩下就切好了。
在《圓桌派》裡,梁文道說到,「什麼人懂食物?什麼人懂吃?我們一般都覺得是廚師和美食家。其實我們還忽略了菜販,那些賣菜賣肉給你的人。」
如果對某種食材感到疑惑,去問菜販準沒錯。這個東西怎麼做好吃?他們往往都能說出個七七八八來,有些熱心腸的,還會給你分享詳細的烹飪秘訣。譬如我們可能覺得板筋是燒烤用的,但賣牛肉的攤主會介紹說,帶板筋的部分,燉起來要更好吃。
赫爾辛基碼頭的早市,售賣馴鹿肉(reindeer)和駝鹿肉(moose)的小攤
混了駝鹿肉的 brunch,在國外,逛早市往往也是很多人的休閒方式
這都是常年與食物打交道積累下的熟知。有些菜販開始只是做加工,慢慢地也做成了廚師,他們對某種食材的理解力,甚至不輸給真正的大廚。
比如著名的築地市場,原本是批發水產的東京都公立批發市場。早在江戶時期,這裡就是水產交易的地方,挑著扁擔的貨郎們在這裡賣壽司和天婦羅。築地市場有著東京最新鮮的水產,慢慢積累了很多刀功極佳的師傅。
隨著名氣愈來愈大,許多專門做壽司和刺身的餐館都開始在周邊營業,還有海鮮燒烤餐廳等等。要去築地吃海鮮,往往得趕個大早,6、7點再往後,最新鮮的一批貨大都不剩什麼了。
在築地做了幾十年水產批發生意的伊藤宏之看來,「一直以來我們都直接和魚、和人打交道,面對面的真實感是面對電腦做買賣永遠無法企及的。
沒有交流哪裡來的信任。雖然新事物的滲透誰都無法拒絕,但這並不代表可以摒棄傳統的面對面買賣,某種意義上來說反而應該更加重視這種傳統。」
即便不是這樣著名的旅遊景點,普通的菜市場裡也總是埋伏著很多好吃的東西。這裡離新鮮食材近,人流密集,藏著很多不起眼的熟食和小吃,也往往能尋覓到一個城市最地道的美味。
東山肉菜市場門口的豬紅(豬血)湯,加了許多胡椒,入口辛辣又有點暢快。這個店鋪只有兩面開的窗口,並沒有桌椅。街坊們就在站立或蹲在一旁的花壇邊上,這樣捧著吃完
比如位於廣州市老城區的「東山肉菜市場」,常常登上老廣美食榜單。在這裡,花30元就能吃到撐得扶牆,2元一碗的豬紅湯、3元一塊的幹蒸燒賣,還有蘿蔔糕、馬蹄糕、水牛奶等等。作為一個肉菜市場,還少不了叉燒、醬油雞、燒排骨這樣的粵味燒臘。
光顧的也大都是附近的老街坊,在口味挑剔而競爭激烈的廣州,只有這樣的物美價廉的店鋪,才能存活下來。
廣西柳州谷埠街菜市,現在,這裡還有傳統的煮螺售賣
而柳州螺螄粉,據比較公認的傳說,也是從菜市裡發源的。在上世紀80年代,谷埠街是柳州最大的田螺交易市場。當時夜晚流行吃用骨湯打底的酸筍煮螺,柳州人愛吃米粉,故螺螄攤上也常常經營米粉。有人要求在米粉裡加入油水甚多的螺螄湯一同食用,慢慢就形成了螺螄粉的雛形。
如果在三四線城市,還能看到一個有趣的現象,許多小吃店做大後,出於更多人流量的考慮,會從菜市裡搬出來,但仍會打著「xxx市場老店」的名號。這正是菜市場所帶來的底氣吧。
「沒有人會在菜場裡自殺」
古龍曾在《多情劍客無情劍》裡寫,絕對沒有人會在菜場裡自殺的,「因為,這些氣味,這些聲音,都是鮮明而生動的。充滿了生命的活力!」
比如早晨走在大城市的路上,上班通勤的人神情往往是緊張的,路上有很多信息,但除了看時間和注意車輛安全,感官往往是關閉的。
而在菜市裡的感覺全然不同,人們往往有一張比較鬆弛的面孔,未必要和別人交談。
只有在安全、不緊張和鬆弛下來時,我們才很願意去捕捉信息。
那些對談和吆喝聲,還有魚腥味,混合著泥土的青菜氣味,雞鴨身上那種說不清的羽毛味道,滋滋作響的油煙……很多信息,有用的和沒用的,有趣的和沒趣的,能進入我們的感官。這種熱鬧繁雜,便是我們常說的「煙火氣」了。
煙火往往和一個詞分不開,人間。「在很多地方的菜市,我能碰到這個社會所有階層的人」梁文道曾經這樣感嘆。
在成都,菜市裡隨便找個角落,都能支起來一張麻將桌。在拍攝時,他們笑著說道「還打麻將呀,看人家來抓你了」
在菜市場總能觀察到各樣形形色色的人,但最讓人感嘆的往往還是攤販。攤販們多是夫妻店,需要在凌晨2-3點就起床,到幾十公裡外的批發市場進貨,而後開啟一整天的備菜和售賣,兩人中間輪流抽空休息一會兒。問起他們一天的生活,「掙的都是辛苦錢」幾乎是每個人都會說的話。
但在平時,他們不會主動對人說這些,也很少有抱怨和不耐。知足常樂和隨遇而安,是在攤販們身上看到得最多的神情。
與其說,菜市上的每個攤位是每一個個體生意,倒不如說是每個小人物的活法。
他們藉此在這裡存活下來,當小菜攤越來越有特色,就不僅養活了自己,也豐富了這一整片地區。
經營小籠包早餐店的兩夫妻
剛到香港時,舉目無親的竇文濤,就經常一個人到菜市場裡待著。
「實際我什麼都不買,就走來走去,看著這些鮮豔的蔬菜的顏色,紅紅黃黃綠綠白白,紅罩子裡的燈光。雖然沒人搭理我,但就有一種人情,撫慰了我的孤獨」,「超市你看的是貨架,看的是冰櫃,但是你在菜市場呢,看的是人」。
這種人情味,或許就是我們留戀菜市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