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探訪建章宮遺址:
昔日,漢武大帝宮苑建章宮,新入選第七批「國保」單位
如今,建塑料廠、煤場還有廟,商業開發火,遺址保護憂
當建章宮前殿成了一個小小的寺廟,當太液池成了一個苗圃,當以兩隻鳳凰聞名的雙鳳闕成了一個停車場,歷史總以滄海桑田的變化來呈現他的悠久。
這是一座濃縮著2000多年文化與記憶的地方,千百年來散落在村落小巷的各處遺址默默講述著她昔日的繁華與滄桑。然而,看似「家底豐厚」的建章宮遺址其保護利用現狀卻面臨著「喜憂參半」的尷尬。近日,隨著全國第七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名單的落實,記者也來到了「文物記憶——《記者帶您看新「國保」》」系列報導的第4站——建章宮遺址。 然而,讓記者不得不面對的一個尷尬是:這座古遺址上,建章宮前殿上建了座寺廟,雙鳳闕上建了個停車場,當然,還不包括原本有50丈之高的神明臺如今僅僅只剩下了幾米。遺址保護的問題也漸漸凸顯了出來。
記者 鳳晨 瞿佳龍/ 文 熙安/圖
奇怪 建章宮前殿上建了一座寺廟
2000年前的建章宮建於漢武帝時期,「周二十裡,千門萬戶」曾是諸多書籍對它的記載,在《關中勝跡圖志中》詳盡的描畫了它38處美麗的景點,新莽年間建章宮毀於戰亂。這讓後人在為它扼腕嘆息的同時又充滿嚮往,今地面現存並可確認的建章宮遺址有前殿、雙鳳闕、神明臺和太液池等遺址。此次,記者就走訪了這四處遺址。
5月28日,剛剛經過大雨洗禮的建章宮遺址顯得萬分落寞, 由於四周被幾個村子包圍,遺址分布零散,記者花了足足一天的時間才走訪完這幾個遺址,而關於它的起始,它的興盛,它的衰落,周圍的村民早已不能清楚的對其加以表述,石碑上的記載也似乎成了他們對這個古遺址最全面的表述,而讓記者最為感慨的是這個有著兩千年歷史的古遺址現如今的保存狀況。
建章宮遺址的標識並不難找,在高堡子村高大的門牌上就寫有「西漢建章宮遺址」的字樣,並且高堡子村前的路就叫建章路,當地人都知道「這是過去皇上的宮殿」。標識好找,遺址就不好找了。從高堡子村的門牌進去,在當地人的指引下我們才找到建章宮前殿的遺址。
一塊殘缺的石碑,周圍各種垃圾,如果不仔細辨認,你還真不敢相信,這個地方,曾經是兩千多年前無比壯麗輝煌的宮苑。刻有「建章宮前殿」的石碑如今已經破損不堪,碑面少了一大塊之外還有很多劃痕。在石碑的旁邊是一個小垃圾堆,幾隻蒼蠅嗡嗡的飛來飛去。土臺四周被圍牆包圍著,上面有建築,是一座小廟,土臺的東面、西面都有居民建築,視線被遮擋,看不到全貌;臺基的北側和南側則緊挨著道路。據當地村民講,建章宮前殿的遺址就在石碑的後面,但是記者注意到,石碑的後面卻是寺廟,為了一探究竟,記者決定去寺廟裡轉轉。
「寺廟只佔建章宮小部分」
「師傅,這裡是建章宮遺址嗎?」推開鐵門,記者並沒有見到任何人。在記者靠近平房時,一位僧人從裡屋走了出來,記者重複問了一遍剛進門時的話,該僧人說了一句「這裡是顯密寺」後便不再說話。在之後的交談中,他稱,「該寺廟是村裡的一些老人在2003年集資修建而成的,廟裡就他和住持兩個人,而住持這兩天有事不在」。對於在這建寺廟,村裡人態度如何?是否知道這裡是文物遺址不能建寺廟這類問題,僧人並沒有回答。
記者準備離開時又問了一句,「您知道建章宮遺址在哪裡嗎?」僧人說他不知道,這個要問當地的居民。
下午三點,記者再次來到該廟,「附近居民稱建章宮遺址就是現在的寺廟啊?對此您怎麼解釋?」僧人這樣回答,「建章宮遺址很大,我們這只是佔了一小部分。」而當記者問這個地方現在成了全國第七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了,你們怎麼辦?他表示,到時候看情況再說。
遺址上有廠房,有村民表示建寺廟也是一種保護
建章宮前殿遺址之上,實際上不僅僅只有這一座寺廟,緊鄰寺廟的地方還蓋了幾間廠房,有塑料廠、編織袋廠、煤場等。編織袋廠的一個工人告訴記者,這裡是村上的地,村上出錢蓋的房,他們只是租賃這裡當做加工作坊。
在另一間塑料加工廠房,記者見到幾個當地人,他們告訴記者,他們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這裡。為了證明他們和土地之間的淵源,一個年輕人從廠房裡拿出半塊破損的漢代瓦當告訴記者,這是家家戶戶都有的瓦當,「這裡是我們的地基,這些長樂未央瓦當我們用來做花饃」。
這種說法很快也被得到證實,在1987年之前,遺址上面一直住著高堡子村的住戶,後來在文物部門和當地政府的協調之下,這些人就搬了下來。
多數村民並不理解遺址的意義,他們認為一塊荒地上能建一座廟起碼比讓荒著強。在記者走訪的幾家住戶當中,大多數人認為遺址荒著也是荒著,建一座寺廟起碼也算是對它的另一種保護。家住寺廟不遠處的張女士有著不同的看法,她認為,遺址就是遺址,遺址的存在是為了保留歷史,畢竟「我們的子孫還需要這些,他們有權利知道這些,如果我們天天在家門口看到兩千多年前的東西,而這東西又成為一代人的記憶,這是太令人高興的事情。」
說起建章宮前殿建了寺廟的事情,村裡還有一部分人諱莫如深。他們大多認為,那是人家的事情,人家要建我們也管不著,反正不好說。而和高堡子村相對的低堡子村傅姓村民則這樣說道:「我們家就在寺廟的後面,但是我從來都沒有進去過。」
在和高堡子村距離5裡路之外的孟家村,一位75歲的孟老先生稱,高堡子村的寺廟曾經被一個年輕人放火燒了一次,所幸的是寺廟裡的正殿沒什麼大礙,倒是周圍的幾間平房被燒的慘一些,而至於是什麼原因他自己也不清楚。除此之外,還有一位張姓女士告訴記者,寺廟當初在建立時曾經被文物部門阻撓過,寺廟上房屋的脊梁都被拆了一次,但村裡的老人們還是堅持把它建了起來。
尷尬 神明臺變身菜園子 牆體嚴重破損
兩千多年前,神明臺是當年建章宮內最壯觀、最輝煌的建築物,高達50丈,臺上有個銅鑄仙人,仙人手託一個大銅盤,盤內有一巨型玉杯。因為這個大銅盤中的玉杯是用來承接空中露水的,所以取名「承露盤」。漢武帝以為喝了此水,就可以成仙,不惜耗費巨資營建神明臺。神明臺上除了承露盤,還有九室,象徵九天。臺上有巫士百餘人,傳說他們在高入九天的神明臺上能夠和神仙通話。如今的神明臺景象如何?
在孟家村,「孟疙瘩」是村民們稱呼「神明臺」的親切叫法,徒步從高堡子村到孟家村大概需要半個小時的路程。記者在現場看到,經歷了2000餘年風雨的神明臺,早已沒有當年的壯觀,只剩下孤零零一座略呈立方形的夯土臺。
夯土臺的頂部長滿荒草,黃土裸露。四周有七八個洞穴,有幾個洞還相互貫通;夯土臺頂部的四角處各有一個深坑,據老村民介紹,這些坑都是過去人們挖來做紅薯窖的。目前,夯土臺底部的土已經越來越少,整個夯土臺成頭重腳輕之勢,看上去隨時有塌方的可能。
從南側的民居之間,可以登上臺基,這裡是村中的高點,可以俯視到四周的情況。臺基上被開墾,種著各種蔬菜,正中豎立著一座鏽跡斑斑的信號塔,東北角還有一個類似於窯的小建築。在幾個地方,還有局部的塌陷。
75歲的張女士告訴記者,「孟疙瘩」很早以前很高,大概有20多米,但近年來卻越來越矮了,不算自然侵蝕,還有很多村民家蓋房子的時候就來神明臺挖土用。
而說起神明臺,村裡人都說起了一位曾經看守神明臺的老人,「以前都有專人負責看守呢!二十幾年前,這個夯土臺上有個鐵門,很厚很大,還有牆,其他人是不能輕易破壞它的,但是文革的時候不見了,老人也去世好多年了,自從老人去世後,這裡就沒人管了,現在你看那上邊,雜草,垃圾,啥東西都有!」說起這段往事,張女士顯得有點激動。
「你們覺得對於「孟疙瘩「現在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記者問了問圍在一起的幾個村民,他們稱,「保護麼,還能有啥?」「希望人家能重視這個地方,再這樣下去就爛的不像話了!」「我們村子有的人也不自覺,蓋房子佔了神明臺的地,還挖神明臺的土。」
記者在神明臺南邊就看到一塊被挖空的洞,在洞裡記者還看見裡面擺放著一些雜物。被剝落的牆體露出一層層的土磚,這些土磚排列十分整齊,由下而上的看,一條條的紋路清晰,緊湊而神秘,地面上也散落著幾塊已經碎掉的土磚。在牆壁的泥土裡,不時也可以看見一些裹在泥土的碎瓦。站在破損的牆體前,不僅讓人對神明臺在建造上令人震撼的一幕,也讓人不由得擔心這塊中空的牆體隨時都有坍塌的可能。
無奈 太液池一分為三:奶牛場、苗圃、農家樂
建章宮前殿遺址是一塊凸起的高地,遺址的後面就是低堡子村,我們要找的太液池遺址就在低堡子村。
在一條丁字路口,記者見到了寫有「太液池苗圃遺址」的文物保護碑,碑後被一道院牆圍了起來。記者踮起腳探頭往院牆裡面看,發現圍牆裡面是一家小型奶牛養殖戶。一位路過的村民告訴我們,這裡並不是 「娘娘洗澡的地方」,真正的太液池還要往西走200米,在一家苗圃園裡。
走進苗圃園,2000多年前的太液池「漸臺高二十餘丈,中有蓬萊、方丈、瀛洲、壺梁象海中神山,龜魚之屬」的景象早已不見蹤影。在苗圃園的東北角,我們看見一座凸起的夯土,夯土之上樹木成蔭,要不是夯土前的文物保護碑,很難讓人想像這就是太液池遺址。但這不起眼的土堆不僅是太液池遺址,它更是太液池中三座仙山之一,也是現存的唯一一座。
我們仔細沿著這座不起眼的土堆觀察,這座被樹木遮擋的土堆散發出它的歷史氣息。半截燒焦的槐木露出土面,一截已經大部分化成泥土的木頭還維持原來的模樣,它似乎經歷了太多的歲月。
在土丘西面不到50米遠的地方,蓋了一家太液池農家樂。記者從農家樂前面的棚屋穿過,看到農家樂的後院修建了一個池子,不過這可不是「娘娘洗澡的地方」,這個魚池是供遊人用來垂釣的。附近村民告訴記者,這家農家樂已經開了有幾年了。
痛惜 雙鳳闕「委身」停車場內
據《三輔黃圖》記載,漢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所建的建章宮厥上,裝有銅鳳凰,下有轉樞,風來時,銅鳳凰的頭向著風好像要飛的樣子。當地也有當年城闕之上落了兩隻鳳凰的說法。這些描述讓人對雙鳳闕神往,幾經周折,記者在一家停車場裡面見到了雙鳳闕遺址。
從停車場進去,記者看到正對大門就有一處夯土聳立。據停車場工作人員介紹,這處夯土就是雙鳳闕遺址中的一座,離西闕不到30米的地方,是雙鳳闕的東闕。在西闕前,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車。夯土之上,長滿了高大的梓樹。相比西闕,東闕要矮小的多,幾輛停在跟前的渣土車將東闕遮擋的嚴嚴實實。東闕的東、北兩面被停車場的食堂、宿舍圍住,一角放著兩個裝滿泔水的塑料桶,旁邊散落著各種垃圾。東闕的夯土也是用青磚砌起,夯土上長滿樹木,不足三米高的東闕低矮的沒有一點皇城門闕的風採。
據停車場工作人員介紹,鳳闕頂部有一大洞,因為條件限制我們並沒能親眼見到,也無法證實這是否是當年安裝「轉樞」的遺蹟。
現在西邊鳳闕下變成了停車場,在緊貼文物保護碑的地方放置著三個大鐵籠,每隻鐵籠裡都橫臥著一隻大狗。停車場的工作人員說「這些狗是用來看車的,晚上就放出來」。
保管所:將制訂更完善的保護方案
根據《文物保護法》第十七條規定,在文物保護單位的保護範圍內不得進行其它建設工程。那麼,建章宮遺址前殿上的寺廟、雙闕臺上的停車場和遺址上的其他建築,相關部門是否知情呢?記者就此採訪了漢長安城遺址保管所的工作人員。
「村民工作不好做,違章建築不可能一下就消失」
對於建章宮前殿上的寺廟,辦公室一位李姓工作人員稱他們並不知道那建的是座寺廟,工作人員之前也去過幾次,他們也曾與村民就建章宮前殿遺址上修建圍牆和平房一事進行過交涉,但村民工作不太好做,而且村民們一再承諾那裡只是老年人的一個活動中心。
「古遺址應保持原貌,但上個世紀這裡就有的村莊,因為歷史和其他原因不可能一下子就讓那些違章建築消失,整個建章宮遺址從高堡子村一進去就是,但是村民住宅樓和一些工廠很早之前就有了,我們只能把一些明顯的古遺址進行保護。」在說起建章宮遺址的保護工作時,李姓工作人員顯得比較無奈。
「雙闕臺」上的停車場也是一樣,屬於違章建築,之前相關部門還把停車場的圍牆推過一次,但過不了多久,他們又建了起來。工作人員去了,他們稱不會再建,工作人員一走,他們繼續幹自己的。
人員少,工作量大 使得遺址保護工作顯得力不從心
對於神明臺上種蔬菜一事,李姓工作人員稱,「我們之前去孟家村的神明臺,一位老太太說,那神明臺就在我家門口,你不讓幹這不讓幹那,我幹嗎呀?」工作人員表示,建章宮的整個遺址關係到老百姓的生活。西漢距今已經兩千多年了,能留存下來的東西不多,現在所裡也就二十幾名工作人員,工作重心還都放在未央宮的建設上,僅靠這些人的力量,想保住規模宏大的遺址顯然是不現實的。
全國第七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裡有建章宮遺址,保管所就更加重視,準備出臺一個整體的保護方案,包括調整保護碑的規格等等,但這些工作還得建立在儘可能不影響老百姓生活的前提下。同時,該工作人員表示,對於建章宮前殿上的寺廟和遺址上其他非法建築物,他們會去現場進行查看,以便於更好的保護該遺址。
記者手記:傳承的前提是保護
從屢屢被盜的漢代皇陵到飽經戰火的建章宮,我們已經走過四站。2000多年的時光可以留下什麼?銅劍鐵戟也不過是鏽跡斑斑,千門萬戶也不過只剩夯土數座,沒有什麼建築可以歷經2000多年的磨礪。我們也聽到有許多聲音在質疑,「我們為什麼要保護這些殘破的夯土?」
這個問題我們也向漢長安城遺址保管所的辦公室李姓工作人員問起,她稱,是傳承,我們保護的不僅僅是一座座夯土,是夯土背後的文化。「沒有這些遺址,我們就無從斷定漢長安城曾經的規模,也無法確定太液池、雙鳳闕在哪?」這些看似沒用的遺址,能為現代人和後來人提供許許多多可以研究的對象,它最大的價值就在於它證明了我們曾經有過多麼的燦爛的文化和輝煌的文明。我們只有不斷校對歷史的傳承,這些僅有的遺址才會為歷史增添濃厚的一筆。
在記者走訪的這幾站中,考古工作者也就是憑藉這些遺址,發現了許多我們遺失的真相。2000多年後,我們依舊可以在遺址上找尋曾經輝煌的文化,這就得益於我們從未斷過對歷史的傳承。因為傳承的前提就是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