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以前,有棵很高很大的白楊樹,位於院子外牆西南角外十字路口的右前方。
白楊樹的外面是幾塊不規整的菜園,稀疏地種著些大蔥及菠菜什麼的;還有幾棵闊葉子的梧桐樹,斜著枝葉,立在菜園裡小徑的旁邊。
那些小徑,是人們避開樹木過路時,用腳踩出來的白白的硬道,後來倒成了菜園主人們菜地的分界線了。
再往外,就是一些零零落落的房屋。那時的房屋都很矮,大都草蓋的頂子。它們這一簇,那一簇的。相互之間並不緊挨著,布局也不整齊,但卻鬆散自如,很有溫馨的感覺。
我家的位置大體判斷,應該就在整個村落的中心略偏南一點的地方。因為有了這棵白楊樹的緣故吧,所以村裡人一般都會寧願認為這裡就是村子的中心了。
現在想起來,那棵白楊樹高約十七八米吧,但卻是村裡最高的樹木了。太陽每天升起時,它的影子就像日晷一樣投在地上、牆上,並划過我的小院。
因為它太高了,所以,村裡人都習慣按照它的位置來定義著周圍的建築和景物。比如,自我介紹時,會說,「我是某某村的,老遠看去,村子中間有棵大白楊的就是」;或者,介紹起誰的家位置時,便會說:在大白楊東邊或是西邊,過多少米或者幾幢房子。哈,它顯然成了整個村子的坐標原點了。
這棵白楊樹的樹冠很大,枝葉相當茂密。夏天的時候,我們經常坐在它的樹蔭底下乘涼。當然,那幾棵梧桐樹下也經常有人,這便遠遠的,互相說笑著,招著手。
因為白楊樹特殊的優越位置,它的底下閒聊的人就多。十字路口來往的人大多喜歡湊過來,拿個馬扎,或者把地上的浮土一推,就直接坐在硬地上,東拉西扯地說笑起來。
而我最喜歡的是聽老人們講書。比如說三國的,或是包拯那些審案子的故事。印象最深的,是鄰家一位大爺講三國時的空城計。他講起來有板有眼,說諸葛亮不僅能掐會算,會奇門遁甲,而且能迷惑司馬懿,只要司馬懿一見到諸葛亮就像小蟲子遇到了蟾蜍,動彈不得,所以才會雖是空城也不敢進去的。以後,看了《三國演義》原書也就知道,這大爺當時講得太過了,諸葛亮也是嚇得出了汗的。哈。
到了晚上,因為那時沒有電燈、空調和電風扇之類的,點的是煤油燈,拿的是巴蕉扇——就像三國裡那個諸葛孔明的扇子,哈,所以夜晚乘涼一般都到十字路口來,或者就為剩點燈油吧。把家裡的小草帘子拿來,放開,鋪在地上。草帘子是用麥草和麻繩綑紮而成的,可以捲起來,隨便到哪裡一鋪便就成小床了。有的人家還在上面鋪上條床單,那就更是床了。
就這樣,一家幾個人便躺著的,坐著的,在樹底下聊著白天經歷的事情。而我則是聽不進去的,只喜歡仰面躺在帘子上,看天上的銀河和那些亮亮的星星。也因此知道了牛郎星與織女星的位置,還有那口掉了一塊磚進去的井——據老人們說,是織女姐姐打水時,不小心把井臺的一塊磚碰落井下的。因為講的故事過於逼真,所以那時就認為是確實有的。一躺下來,便尋找著那口井,並仔細端詳著,看看什麼時候,織女姐姐會把它撈上來。但再怎麼看,也不見有什麼變化,慢慢地就呼呼地睡著了。
等到大人們涼快透了,都準備回家時,便好一頓叫才醒的。睜眼一看,月亮偏得很遠了,樹下,只留一片片斑駁的影子落在白白的路上。
以後,我上了中學離開了村子,便沒有多少機會去乘涼,也就與那棵高大的白楊樹聚少離多了。
再後來,它外面的菜地裡建起了好多的磚砌瓦房,那幾棵梧桐樹也不見了。村子裡的規劃愈加齊整起來。
又過了幾年,我們家房屋翻新時,那棵白楊樹就被鋸倒了。一地的碎枝碎葉,拾掇了好半天的時間。白楊樹的木料做成了門和窗,裝在新房上。
就這樣,白楊樹換了一種方式,和我生活在一起。
但白楊樹可能從來沒有想到,對仍然生活在那裡的人來說,他們只是少了一處標誌;而對於許多背井離鄉的人,那卻是故鄉的標籤了。一朵故鄉的雲兒,飄過來,雖遠在他鄉,時隔多年,白楊樹的影子卻會更加明亮,言談之間,令他們激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