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恢復高考的那年,我正好初中畢業步入高中學習。以前的開門辦學、半工半讀,極大地影響我們的文化學習成績,大多數同學學習基礎很差。進入高中後,我們一切從零開始,還記得我們的高中班主任抓班很嚴很緊很細,甚至連如何書寫好漢字都得從頭再教。為了應付高考,我們都是反覆地學,反覆地考,反覆地分班,全校同年級5個班,兩年的高中學習分了三次班,先是文理科的分班和理科的快慢班的分班,最後一個學期,又在兩個快班中又集中統考分出了一個尖子班,有的同學,兩年高中學習讀了3個班。在1979年的當年高考中,那個尖子班,只有1人落第。
我的母親長年有病,隔三差五要在外教書的父親回家帶去看醫生。我隨父親到縣城讀高中後,家中只有母親和年幼的妹妹了。為了照顧母親,父親向有關單位提出了「農轉非」的申請,好讓全家戶口遷來縣城便於照顧母親。但當時政策規定,隨遷的子女不能超過14歲,在我巳滿14歲的情況下,只有把我先「農轉非」後,才有可能讓母親和妹妹遷來縣城。這樣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了。
困苦的日子永難忘。母親的多病和不能下地勞動,讓我家經濟非常緊張,我家的生活也最為窘迫,如果對生產隊的「投資」不能及時到位,我家就不能及時分到口糧,就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別人把糧食挑回家。讀高中時,我穿的衣物基本上是父親的,我吃在父親的單位食堂,父子倆經常共吃一份菜,我住在父親單位的宿舍,父子共用一張床,共蓋一床被。父親單位的領導和同事見我家困難處境,有時在星期天和寒暑假期就會安排我到單位做些零工、掙些零錢以補貼家用。我記得我人生的第一件毛線衣,是我高中畢業後等高考錄取通知書期間的暑假打工收入所置。
慶幸的是,高考那年我上了中專錄取線,當年中專錄取線是249分,我數理化語文政治5門成績278分,當時英語不計入總成績。看到我僥倖考上,全家都非常高興,不是因為我考了好成績或考了一個好的學校,而是通過高考,從此我可以跳出農門,我家也可以順利「農轉非」。
在我離開家鄉,遠離家門上中專的日子裡,家裡的「農轉非」政策也得以落實。母親和妹妹隨同父親來到縣城居住。為了還清家裡的欠帳,父母把老屋以幾百元的價格賣給同村的老鄉,待我寒假歸來時,我家的老屋已不屬於我家了,我也因此再也沒有踏過老家半步。
我的老家在湘中的一個小山村,我家的祖屋屋場叫楊家灣,整個楊家灣呈「品」字型結構,左邊住著堂伯一家,上首住著一戶楊姓人家,右邊才是我家和堂兄家。到上世紀六十年代末,我家父母拆除祖屋,在屋後的菜地裡又砌了新屋`。
新屋的磚也是土磚。在注重土肥的時代,鄰近的生產隊把我家拆除祖屋的老磚頭放到稻田作肥料,他們再幫我家在另一丘田裡踩制新的土磚。
土磚,比紅磚大很多。先用木板製成磚模,我們稱為磚峽子,再用放了稻草的粘土填於模具內,用腳夯實,再提起模具,讓磚坯在地上曬乾即成,此磚可保持數十年不壞,且擋風雨。
土磚牆不僅堅固,而且冬暖夏涼。和經過燒制的紅磚相比,土磚傳熱比較慢,所以夏天隔熱效果明顯。即使外面熱浪翻滾,土磚牆也是涼颼颼的。冬天裡面的熱量難以傳出去,外面的嚴寒難以傳進來,房子更顯暖和。
我家新砌的房屋開始是「明三暗五」,廳屋、茶房、困房三大間一字型排開,困房是一大間分成兩小間,這樣總共算起來有5間房。後來我家又在旁邊加了一間房,整個房屋呈「7」字形。記得廳屋的正前方是神臺,神臺下有一個大方桌,廳屋的右邊有一個大水缸,每天從屋前的小河挑水到水缸裡,吃水用水都在水缸裡舀。廳屋左邊有一大風車,是用來去除水稻等農作物子實中雜質、癟粒、秸杆屑等用。左邊角落還有一個雞舍。廳屋進去是茶房,茶房分兩個功能區,一半是廚房,使用柴火灶做飯,一半做餐廳,餐廳裡置了個地下煤球灶,冬天就用煤火取暖。其它三間房均做臥室。屋後兩間雜屋,一間豬舍,一間毛房。
老屋的前面是地坪,地坪的周邊栽了一些樹,但樹不是很多,兩棵李子樹,幾棵苦楝樹。地坪前面有一口水塘,那是我和小夥伴戲水的好出處。水塘的前面有一小水渠,是上遊水庫送來的水田灌溉和飲水水。順著水渠有一條小路從村頭延向村口。老屋的後面是一條較寬的村道,村道上邊有連綿不斷的小山丘。
老屋,儲藏了我童年和少年的美好歲月。想當初,我們成天在此玩捉迷藏、玩吃石子,動小棋,跳房子、滾鐵環、跳繩的遊戲。有時,母親會給我們講一些童話故事,聽得最多的是,田螺姑娘、「要你姐姐嫁給我」的黃蜂精,紅莫老娘等,我們的整個童年都活在母親的童話世界裡。
每年夏天一到,酷熱的夏夜便會把各家各戶的人從屋中「趕」出來,到水塘的塘基上擺竹床露宿。每到夜晚,鄰居們擺好的竹床一路綿延,形成壯觀的「竹床陣」,我喜歡躺在父親或母親懷裡,他們一手搖著蒲扇,一手撫摸著我的頭或背,每次都在童話故事裡睡熟。
每年一到冬天,鵝毛大雪覆蓋著整個村莊,我們在戶外伸出凍得紅紅的雙手,滾雪球,堆雪人,打雪仗,有時我們幾個小夥伴還偷偷吃水缸裡的冰塊,硬硬的冰塊咬到嘴裡嗞嗞地響,咬得大家哈哈大笑,記得有年冬天,氣溫特別低,水塘結起厚厚的冰,我們小孩就下塘在冰面上「溜冰」,有的拿來家裡的條凳,一人坐在翻過來的凳面上,一人就在後面推,快樂洋溢在每個人的臉上。
這一輩子風風雨雨幾十年,不管自己身居何處,在我的夢裡,總是夢見我兒時的老屋,和老屋的親人。每當我夢醒時分,想到我家的老屋已不屬於自己,想到我家的老屋我再也回不去,想到物事人非,我的父母也離開我們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時,一陣傷感頓時湧上心頭,兩行清淚流過眼角打溼了枕頭。夜深了,我翻身起床,悄悄爬到我家的平頂,一個人默默地站在樓上,孤燈隻影,十分的冷清,我抬起頭朝老家的方向望去,我祈求天上的白雲帶走我對老屋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