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次論壇第一部分「神經纖維瘤病的臨床診斷與治療:中國實踐與經驗」中,多位在罕見病診療領域具有豐富經驗的醫學專家,以及來自富有廣泛影響力的新媒體平臺的「科普大V」和資深科學記者,將進行一對一對話,深入探討中國罕見病一線診療領域的當下與未來。
第一組訪談嘉賓介紹:
周文浩
復旦大學附屬兒科醫院副院長、教授,中華醫學會兒科分會新生兒學組組長,上海罕見病學會副主委
李治中(主持人)
深圳市拾玉兒童公益基金會秘書長,美國杜克大學癌症生物學博士
訪談文字實錄:
李治中博士:周文浩院長您好。今天非常高興、非常榮幸能有機會向您請教一些罕見病的問題。所以今天特別想向您請教些關於神經纖維瘤病,也包括更泛的一些關於兒童罕見病的建議和思考,能夠給更多人一些啟發。
咱們先談談神經纖維瘤病,很多發病是在兒童或青少年時期,那您的經驗看,不管是神經纖維瘤病,還是別的一些罕見病,當它涉及到兒童的時候,會帶來一些什麼特別的挑戰?
周文浩院長:這是非常好的一個問題。因為對兒童而言的話,從目前的角度來講,我們的疾病譜已經發生了非常多的變化。包括出生缺陷,包括罕見病,還有很多由遺傳所帶來的問題的時候,它逐漸佔據了兒童的危重病和疑難病非常重要的一個比重,像神經纖維瘤就是一個很典型的案例。最早的時候,我們診斷神經纖維瘤往往會根據幾個特徵:比如說皮膚上看到一些相關的牛奶咖啡斑,或者臨床上看到一些癲癇的發作等等各方面的情況。那根據它的臨床表型,接下去再去做一些基因相關的診斷,明確它是這樣的情況。
當然,像其他的罕見病,像其他的遺傳疾病,也是類似的思路。但是等到所有的臨床症狀都比較完美地出現在醫生面前的時候,這就意味著病人已經失去了很多的機會,去得到很好的預防和救治,這就是在成人的罕見病和兒童的罕見病,我們所做的工作雖然是同一個對象,但是我們越早發現,我們的罕見病在兒童期,就越有可能去幫助這樣的個體能夠得到更好的生活質量和更好的救治。這是兒童罕見病和成人罕見病最大的不一樣的地方。越早發現,越有可能去幫助孩子。
李治中博士:我就想順著您剛才的這個話題。您剛才提到越早發現越好,那怎麼早發現?
周文浩院長:早發現是基於一個非常樸素的想法。大家都知道在新生兒期的時候,會有不少的疾病,會進行新生兒的篩查,比如說像我們非常清楚,原來臨床上很常見的苯丙酮尿症(PKU)、像蠶豆病(G6PD),或者其他的一些甲狀腺功能低下,這些疾病都是和遺傳有密切的相關聯繫,如果我們能夠通過它的一些代謝的問題,或遺傳的分子基因診斷,儘早地明確它的時候,那我們就可以預知它在未來的發展階段過程中,在嬰兒期可能會出現什麼樣的器官功能損傷,在什麼時間會出現一些特別危及生命的狀況。那麼在新生兒期診斷清楚後,通過一些有效的幹預方法,比如說它的飲食的控制,特殊藥物的治療,還有很多其他注意的健康維持的策略,不同於一般個體的,那對於這樣的個體,他有可能會持續終身都得到一個很健康的狀況。
李治中博士:您也提到這個新生兒的篩查,我也知道您在牽頭一項比較大的新生兒篩查計劃,能不能稍微跟我們介紹下,這個計劃大概是怎麼操作的,以及您設想上,在執行層面有可能會有什麼挑戰需要大家一起來做?
周文浩院長:好的,非常感謝。因為在現今的技術發展過程中,我們的新生兒篩查從原來的單純的比如說,表型的異常,或者代謝的異常,慢慢逐漸發展到從它的本質,或者是根因的,基因或分子的篩查。原來最早的時候,比方我們做篩查的時候,一個耳聾的孩子,我們可以做耳聲發射,做腦幹誘發定位,在比較早的時間發現它。那對於特定的對象,我們可以去做相關的比如說人工耳蝸的植入,這樣的話在比較早的時間裡面,他就能夠得到聲音的輸入,能夠建立一個很好的語言的環境,能夠幫助他避免又聾又啞的一個狀況。
檢驗上面的,代謝上面的,就像我們的遺傳代謝疾病。這是我們原來傳統上的遺傳代謝疾病篩查方法,通過質譜可以把將近五六十種的,新生兒最常見的遺傳相關的代謝性疾病給發現出來,比如說明顯的胺基酸代謝異常,或者其他的一些相關問題。那麼我們在飲食的過程中,就可以有效避免過多這樣底物的攝入。避免它造成的代謝器官的損傷,和神經系統損傷。
在所有的這樣的一個表型特徵,或多或少,我們都能夠比較明確的指向它的遺傳的特徵性。原來在十幾年前,我們對遺傳性疾病的認識,可能是通過一代測序,去發現,去診斷它。但是遺傳性疾病非常非常多。就目前情況來看,我們可防可治的遺傳性疾病不少於100種。如果這種情況,在新生兒早期,通過基因的手段的方法去進行篩查的時候,單靠某個表型特徵,單靠某個基因的單個去捕獲,可能會遺失掉更多的受惠群體。
所以,在NICU裡面,按照目前我們的做法,我們已經完成超過1萬例危重新生兒病例的篩查和診斷。可喜的是,我們發現了非常多的,在原來的基礎上所不能發現的一些遺傳代謝類疾病,或嚴重的一些跟神經系統發育相關的疾病。通過這樣的早期診斷,我們可以給他一個個性化的治療。比如說有的孩子,他就是驚厥到我們醫院來,到新生兒監護病房。那原來的一些常規的治療方法,可能就是給他抗驚厥的藥物,抗癲癇的藥物,但效果不好。通過診斷,我們可以發現他原來可能是一個維生素B6依賴的驚厥,如果明確診斷以後那這個孩子的抗驚厥藥是完全可以撤下來,會改為我們最熟悉的,比如說水溶性維生素B6,它很簡單,很便宜,但又非常有效。
所以我舉一個案例,想說明的一點就是,在新生兒裡,會有非常多的兒童的罕見病,如果我們早一點通過我們二代測序的方法,去進行篩查,去進行診斷,可以避免在最關鍵的兒童發展階段裡面的一些治療手段方法的一個時機的延誤。這就是我們在做中國新生兒基因組計劃的最重要的動機和目的。
李治中博士:謝謝周文浩院長。再回到這個神經纖維瘤病,這種病其實和很多罕見病一樣,目前的技術是無法實現治癒的,更多是一個長期的控制,和減緩它的症狀。那對於這樣的孩子,或這樣的成年人,當他患病以後,後續的這個追蹤,當他不在醫院場景的時候,對於這類罕見病,從醫生的角度,或從醫院管理者的角度,面臨什麼樣的挑戰?您覺得未來會怎麼樣利用技術,或怎麼努力改善?
周文浩院長: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問題,也值得我們去進一步地思考。因為,神經纖維瘤病雖說是一種罕見病,但其實是在罕見病裡面的一個常見病。在我們所有的基因的列表診斷裡,它是相對比較多的。基於這樣的情況,目前在國內、國外,我覺得有幾個方面的問題,我們值得去思考:
第一,在現有的醫療環境條件下,我們的病友互助組織的建立,跟我們通過一些有效手段方法,讓病人和醫生一起共同參與的病友組織,互相之間,互幫互助,在第一時間能夠比較快速地去宣傳,去介紹最新的研究成果。
第二方面,從醫院的角度來講的話,我認為中國很多的醫院裡面目前已經開始清醒地認識到,我們在常見病的診斷和處理方面,單一化的專業是可以解決問題的。但是,對於罕見的疑難性疾病,尤其是這種比較常見的罕見病,它的的確確是需要多個學科的專家一起共同參與,形成一個多學科團隊。
那麼從現在的發展趨勢角度來講,我覺得我們通過這次新冠疫情也可以看到,我們的線上,我們的很多知識面的打開,是通過、需要一個非平面媒體的,更多新媒體去幫助我們拉進,病友與病友之間的距離,醫生與病人之間的距離,甚至,就把病人的需求,反映到研究者上面去,反映到我們的臨床試驗的改進中去。所以這樣的一個平臺的打造,尤其是新媒體平臺,新技術平臺,新信息平臺的推動,對未來罕見病、疑難病的幹預,或者是整體的優化管理,會有非常大的意義和幫助。這是未來的一個趨勢,或者是一個前進的方向。
李治中博士:我也特別好奇,您剛才提到的,比如說一個患者組織,但是醫生來共同參與的。這個我特別想稍微和您多聊兩句。您覺得在一個理想的環境中,因為患者組織最大的問題是,比如在群裡不停地給醫生提問題,這件事情,怎麼樣來做會比較有效,又不佔用醫生太多的時間?
周文浩院長:臨床醫生,我們從業者,更大意義上是希望能夠解決病人的現實存在的,或者是存在未解決的問題。所以,病友組織這樣的一個平臺,對醫生來講,是非常直接能夠獲取第一線的訴求,或者問題的最聚焦點。所有做醫生的,應該能夠通過這樣的組織,去切身感受到我們的服務對象,他真正的需求,他的情懷,或者他的最大憂慮的點。
也就是說,我們一個、一個病人去看的時候,我們得到更多的是非常簡單的症狀上,表徵上的一個理解。但是通過一個病友組織,能夠有很好的一個融合的話,我們更多意義上,就像我們經常所希望能夠做的,常常去治癒,常常去安撫,常常去幫助,達到這樣一個最完美的情景,這是我們大家都要去追求的,尤其是對於年輕的醫生來講,尤其值得重視。
李治中博士:下一個,我問一個我特別感興趣的問題。對於罕見病,有100多種可能是可治可防可控的,但真正的罕見病的種類可能是上千種,隨著基因檢測的提高和知識水平的提高,未來有上萬種都說不定。那麼,它如此的多樣化,去的科室又是千差萬別,這件事情您覺得應該怎麼來解決?
周文浩院長:從罕見病的角度來講,其實你讓一個普通的醫生或者一個專科醫生要完全把這些問題都解決,是不可能的,真的也是不現實的。但是對於每一個醫生來講,去了解他從業範疇裡的一些頻度相對比較常見的罕見疾病,我覺得這是必要的,也是必須的,也是未來我們專業領域發展必備的知識技能,是這樣的情況。
李治中博士:最後一個問題,我想說的是,您站在一個研究者和醫院管理者的角度,我們的患者和醫院怎麼樣能夠幫助藥廠加速藥物的開發,降低他們的成本,或者讓更多的患者能夠用得上這樣的藥物,最後達到一個多方共贏的局面?
周文浩院長:這是一個大家要共同努力的方向。原來藥物的研發是基於有限的對象的使用,有限的藥物的研發,隨著診斷技術不斷的提高,針對某一些特徵性的疾病的改變的話,是不是一定要做大規模的臨床試驗,是不是在一個小型的實驗室通過一個大規模的知識庫的藥物篩選,一個體外相關的實驗驗證,對於某一個體能夠實施一些相對比較個性化的治療,也許是罕見病裡面的罕見病,很重要的發展方向。
第二呢,常見的罕見疾病,我認為我們應該傾注更多的力量,去幫助這樣的個體,因為這樣個體總數加起來是非常大的,也是未來公共健康裡面,我們必須直面的問題,必須要去解決。所以從醫療機構裡面,我們應該把所有能夠得到的相關支持界面,包括正常人,包括一些異常的發現,去跟藥廠進行一個產學研的,針對目標導向非常明確的合作。我覺得這是未來可期待的,它的成本一定會降下來。而且做臨床試驗的手段方法也不太一樣,國家政策也在不斷地調整,對這樣的罕見疾病,希望儘量降低藥廠方面的負擔和成本,通過藥廠、通過醫療機構的無縫連接,通過一些快速的對病人的治療效果的觀測,對於降低投入成本,降低我們的病人消耗,會有更大的幫助。這一塊應該是我們要重點去發展的方向。現在很多包括酶替代治療,包括其他一些新藥治療,其實已經看到非常好的曙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