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可能有三個層次:第一,解決溫飽;第二,正在做的事,你覺得有意思,有趣;第三,正在做的事,你覺得有意義。」
01 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做自己覺得有意義的事算嗎?
上面這段話,出自《朗讀者》舞臺上一個名叫黃鴻翔的年輕人,他本科就讀於復旦大學、碩士就讀於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是名副其實的高材生,一畢業就拿到全球頂級諮詢公司BCG總部的面試機會,而這樣的機會,全學院應屆畢業生中僅此一例。
體面的工作、不菲的收入、華爾街精英人士......這一切都在不遠的未來向黃鴻翔舞動著雙手,然而,讓所有人都意外的是,黃鴻翔竟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這大好的機會,「傻不拉幾」地跑去了貧窮、落後的非洲......
從2013年年底開始,黃鴻翔在非洲開始了象牙、犀牛角貿易調查報告工作,致力於保護、拯救野生動物的生命。為了讓警方順利抓捕走私犯,他多次以身涉險,扮演臥底、吸引走私團夥上鉤。
這項工作有多艱險?大家可以腦補一下真人版《無間道》,那些我們在電影裡看到的、大呼精彩的驚險畫面,黃鴻翔幾乎全都親身經歷過了,他經常和要錢不要命的走私分子鬥智鬥勇,稍有不慎,便會一命嗚呼。
工作性質如此危險,收入應該不會太低吧?可能是看出了很多觀眾的心思,董卿問他:「你這些年參與的所有這些調查,有沒有獲得過什麼獎勵呢?」
黃鴻翔一邊搖著頭,一邊笑著說:「沒有,我覺得最大的獎勵就是不死。」聽兒子說完這句話,黃鴻翔的媽媽在臺下哭成了淚人。
放棄一份讓人豔羨的、前途無量的好工作,卻義無反顧投入到另一份危險、還不掙錢的工作中去,這在世俗的人看來,簡直就是腦子進水了、讀書讀傻了。
可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呢?難道就只是解決溫飽?追求金錢、權利和欲望?做自己覺得有意義的其他事,行不行?
02 人人都無暇思考,社會便會陷入缺乏智慧的「平庸時代」
中國著名經濟學家、現任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中國經濟研究中心教授、同時擔任《財經》《新世紀周刊》等媒體學術顧問的汪丁丁教授在其著作《思想史基本問題》中也對該話題進行了探討和研究。
《思想史基本問題》一書中記錄了汪丁丁對思想史關鍵問題的理解與思考過程。書中,作者儘可能卸下了自己經濟學家的身份,將討論重心從經濟學思想的領域轉移出去,力求從更一般、更有普適性、可讀性的角度書寫。
同時還結合了哲學、心理學、社會學、經濟學、生物學等學科,對思想史中繞不開的「理解」「表達」「情境」「重要性」「個體與整體」「思維方式」等問題進行了全面、深入的剖析與討論,在此基礎上,表達了自己對教育、歷史、科學以及人類社會發展問題的深度關注。
汪丁丁犀利指出,現代人所言的幸福,普遍是指主觀的「快感」,不涉及諸如「人的潛質是否獲得全面發展」這樣的客觀判斷。對應蘇格拉底名言「未經審視的人生不值一過」,這句話的含義與他使用的「幸福」這一希臘單詞含義吻合。
也就是說,不幸福的人生不值得一過,這裡的「幸福」指的是:使靈魂獲得持久的良善狀態或使人的潛質得到全面發展,如若不是這樣,那人生便不值得,活著也等於沒有活過。
依照通例,生活的順序應該依次是「物質生活」「社會生活」「精神生活」,根據阿倫特的闡釋,只有當人們邁入精神生活的領域,才更有可能陷入沉思,靜心思考生活的意義,而不是渾渾噩噩、隨波逐流地活著。
而現代人普遍是怎麼生活的呢?他們太忙碌,忙著工作、賺錢、結婚、生娃、應酬......唯獨抽不出時間去思考,甚至於,絕大多數人窮盡一生都沒有機會去沉思。當然,當他們遭遇到嚴重的挫折時,也許會主動「陷入沉思」,但這樣的時刻往往稍縱即逝,意義不大,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汪丁丁擔憂地表示,正是因為大多數人都放棄了沉思,這個時代才會越來越平庸,越來越缺乏智慧。
03 如以金錢衡量一個人的生命,則他的生命力真是極弱的
談到當今國人的生存情境,汪丁丁分析:這些年,隨著傳統價值觀的逐漸瓦解,各種新的價值觀紛紛湧入我們的心境,其中,金錢的衝擊力最是強烈。以至於權力與名望傾向於以金錢為唯一的基礎。
拿我們身邊最稀疏平常的例子來看,就是父母們普遍把孩子接受教育,當作未來收穫名利的途徑。他們不會去思考,教育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更無暇估計孩子的感受,只一心追求結果和回報。
孩子尚小,相互攀比孩子的學習成績;孩子大點了,開始攀比誰念的大學更有名;工作了,又把目光轉移到誰家孩子收入更高上;再然後,比房子、比車子、比面子......好像從孩子出生開始,就是為了賺錢而生、為了名利而生,這樣的現狀,不得不令人擔憂。
誠然,金錢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不可或缺的工具,但這並不意味著,一切向錢看,而忽略金錢以外的其他美好感受。
就像周國平說的那樣: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都應該認識自己獨特的稟賦和價值,從而自我實現,真正成為自己。世上有味之事,包括詩、酒、哲學、愛情,往往無用。吟無用之詩,醉無用之酒,鍾無用之情,終於成一無用之人,卻因此活得有滋有味。
汪丁丁認為:如以金錢衡量一個人的生命,則他的生命力真是極弱的。推而廣之,如群體之內人人都以金錢衡量生命價值,則人群的生命力真是極弱的。這樣的生命力表達,只喧囂一時,註定被遺忘。
當代神秘主義者漢考克也曾在演講時感慨:我們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它的全部努力只是使我們越來越深地沉淪於無意識,使我們不再意識到生命的本質是精神。
類似的呼籲早在懷特海的《教育的目的》一書中就曾出現過,懷特海說:文化是思想的活動,是美和人性的孕育,它與那些支離破碎的信息毫無關係。僅僅知道許多信息的人,在神的土地上最是無用。
教育的目的,在於培養既有文化又在某些方向上掌握專家知識的人。他們的專家知識為他們提供了立足之地,而他們的文化將引導他們的人生深切如哲學且高華如藝術。
懷特海指出,生活理應是藝術的,而非技術的,如果在教育這件事上,機械地批量「生產」以金錢為目的「精英」,一旦陷入這樣的技術之中,生活著的人都將逐漸喪失生命力。然後,教育之為藝術也就喪失了生命力,於是知識成為支離破碎的惰性觀念......
04 怎樣避免陷入惰性觀念?創造被先賢「擊中」的機會
赫拉克利特批評眾人,說他們即使與邏各斯(真理)面對面,也猶如夢遊的人那樣視而不見。
還是拿教育來說,汪丁丁惋惜道,女性不能如男性那樣享有平等的教育權利(雖然他建議女性和男性接受不同類型的教育),是人類社會最嚴重的且最持久的資源浪費。
據粗略估計,如果男權世界在以往一千年裡人均收入總共增長20倍(安格斯《世界經濟千年史》裡的估算是15倍),即年均增長率大概在0.3%左右,然而,在尊重同性戀和女權的世界裡,這一增長率則至少是0.5%。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在尊重同性戀和女權的世界,一千年裡人均收入足足增長了150倍,7倍於世界人均收入。
但是,即便這些數據強有力地說明了女性接受教育的重要性,在過去的那麼多年,女性接受教育的人數和程度,還是遠不如男性,其中多子女家庭最為明顯,如果一個家庭只能供養一個孩子讀書,那麼男孩依舊是首選。
至於為什麼會造成這樣的現象,說白了依舊惰性觀念在作祟,人們懶得思考,只一味接受祖輩告知的「規矩」,思想的停滯,造就了觀念的陳腐。
對此,汪丁丁談到自己的思想「進化史」,他說:因為喜歡閱讀,我與叔本華的作品相遇,因此被他的觀念影響。讀本科數學系時,偶然遇見了羅素和懷特海,通過閱讀他們,又遇見了休謨和黑格爾。
可以說,先賢的作品是否有機會「擊中」我,很大程度上依賴於我的閱讀路徑。遇到挫折時喜歡讀什麼書,一切順利時喜歡看什麼書,諸如此類的因素會在冥冥之中引導我遇見喜歡的作品,這些作品恰好是名家翻譯的名家作品,於是我可能遇見一位往聖。
在《思想史基本問題》一書中,汪丁丁更是大膽預測:未來的思想者必須重新定義今天流行的大多數觀念,譬如——個人、家庭、婚姻、子女、財產、資源、所有權、智慧財產權......
那麼,活著的意義究竟是什麼?起碼不該輕易被金錢、權力、欲望這些世俗觀念定義吧!它理應更廣泛、更包容、更多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