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一直做一些畫風清奇的夢,夢裡山高水清,在鄉下的小路上走,炊煙嫋嫋,認識的人都笑著和我打招呼,不認識的人也不急著趕路,互相微笑點頭。我走一路,叫一路的人,有時候夢裡喊媽,我媽就過來揪我上學了。
初二的那個暑假,我印象深刻。因為村裡搬來一位單身男人,30大幾歲的樣子,滿臉的胡茬,沒有老婆,帶著個女兒。單身男人最喜歡坐在家門口的橋墩上抽菸,不喜歡說話,沒人願意接近他。這個和我的夢境完全不同,我便想著去試探試探他。我說,叔你好啊。他說,走開。我嚇得屁滾尿流,我真的是一傻逼,才會上來問他好。
我晚上偷著溜出來,一把火燒了單身男人家後院的草堆。
單身男人的女兒被活活地燒了出來,嚇得蹲在地上哭,火光映著紅撲的臉蛋,長得有點好看。單身男人出來救火,一桶水一桶水地澆過去,沒人來幫忙,就我一個人遠遠躲著看熱鬧,其他家窗戶裡時不時地探出來個腦袋,大火燒得噼裡啪啦。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正在早讀,老師說大家靜一靜,介紹一個新同學。我抬頭一看,臥槽,單身男人的女兒。老師說,這個小姑娘是從城裡轉學過來的,叫顧月,大家以後一起學習啦,鼓掌。我和大家一起鼓掌,心裡想著城裡轉過來的姑娘也不過如此嘛,還是照樣被我一把火燒哭了。
顧月帶著一些糖果分給班裡的同學吃,卻獨獨少了我的一份。我為了這個事情耿耿於懷,以至於後來每次看到女生耍心眼,我就想,這姐們和顧月一樣,祝福她們以後找個大胖子結婚,住茅草屋,割草餵羊,每頓都吃青菜豆腐。最好胖子脾氣也不行,每天以打自己老婆20個打耳光為樂子。
那個時候,班裡還真的有個胖子,姓朱。我們都叫他朱胖子。小的時候農村都沒什麼錢,可是朱胖子家很早就開了兩個池子養牛蛙,雖然半夜常叫得人心煩意亂睡不著覺,但賺錢。後來賺了一段時間的錢,朱胖子的爸媽又開了幾個池子,卻遲遲不見往裡面填泥土放牛蛙,朱胖子和我們吹牛逼說,老子家有錢,開4個池子,2個養蛙,2個空著,看著玩。
過了一段時間,他爸媽連夜請人把幾個池子都封了起來,只留了一個,用朱胖子的話說是沒精力養了,去上海大都市大黃浦江去養了。我那個時候想,臥槽你吹什麼牛逼啊,黃浦江怎麼會在上海呢,明明是在蘭州。
周五的時候,朱胖子喊我們去他家裡玩紅白機。
一票窮學生在下面說,好好好。
我說,好好好,我也去。
朱胖子說,陳博,你家住得和顧月近,幫我送份情書唄,送了我載你去我家,坐沙發喝飲料外加送你30條命。但是一定要她打開看。
我就去找顧月送情書。
顧月的爸爸還是這些年的毛病都沒改,還是喜歡一個人坐在橋墩上發呆。我很小心地走過去。
「叔,我找顧月。」
「在裡面。」
我誠惶誠恐地走進去。
「顧月,胖子讓我給你帶個東西。」
「什麼東西?」
我把情書一把扔在她的桌子上,「你打開看看呢。」
「不。」
「你看了我請你喝一個月的飲料。」
顧月抬起頭,狐疑地看著我,她仿佛看穿我這個窮逼不可能請她喝一個月的飲料,最多只能請一天。但是她緩緩地打開了信封。
她爸開門的聲音。
「看什麼呢?」
顧月趕緊把信紙塞成一團,但塞成一團之後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她不敢吃下去,我也不敢。
她爸打開信紙,盯著看了幾秒鐘,轉過身來,啪的一下子打在我的頭上。「小小年紀不學好,你追其它女生我不管,以後和顧月不準來往。」
我被打悶了,但我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趕緊衝了出去。衝出去的時候我偷瞄了一眼竟然在抿嘴笑的顧月,這個臭婆娘,敢笑老子。
我去朱胖子家,一屋子的人,坐沙發喝飲料,每個人都有30條命。我想,胖子該留個最舒服的位子給我了。
結果他們看我進去了,全部哈哈哈哈大笑起來。
朱胖子說,陳博,你臉上怎麼了。是不是被人打啦,哈哈哈。
哈哈哈哈,哄堂大笑。
我這個時候才意識到我被他們耍了,那個信紙不是表白信,是整我的。
我很氣憤地走向朱胖子,說,你整也整開心了,讓我玩玩遊戲機唄。
第二天看見顧月的時候,我走過去想解釋。
我說,昨天是誤會。
顧月說,沒事,我沒當真。
我說,沒當真就好。
上語文課的時候,顧月大叫一聲把大家喊醒了。我回頭一看,朱胖子一壺水都灑在了顧月身上。沒人敢說話,教語文的老太婆也不敢說話,因為她私下裡收過胖子家幾隻牛蛙,還想安度晚年。
我桌子一拍,站起來,胖子,你不要太過分。
朱胖子桌子一拍,站起來,陳博你敢造反?
顧月站起來,對不起,我沒事,上課吧。
繼續上課。
同桌捅了我一下,陳博,你找麻煩幹嘛。
我沒說話。我想,老子以前燒過顧月家稻草,欠她的人情多多少少要還的。胖子欺負女生算什麼好漢。
放學5點多,我被胖子堵在了學校後面的月季叢裡,陳博,聽說你罵老子不是好漢。
我覺得人是要有尊嚴地死去。我抬頭看看最後一眼這個世界,學校的角落裡有一家糧油店,操場的煤渣跑道一塊一塊泥土得露著,電線桿架著橫七豎八的電線,七倒八歪。
可惜,這家糧油店也是朱胖子家的。
在我閉上眼睛準備受死的時候,一個姑娘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們幹嘛,打架?
我睜開眼睛,是顧月。
朱胖子傻笑地走過去,一大隊人同時跟了過去,顧月喊,有種來追我。胖子有種,都去追她了,留我一個人,我媽以為我被老師留晚學了,沒來接我,我自己一個人往家走,走了一個小時,看著太陽落下去,路上的人越來越少,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在初三之前,顧月就回城裡去上學了。
她走之前一天,我問她,你第一天來為什麼不給我糖吃啊。
顧月:因為你燒了我爸辛苦堆起來的稻草,給你個教訓。
你怎麼知道是我燒的,明明是胖子燒的。
顧月:你以後也會變成胖子的。
現在,我每年還是回初中看一看,學校角落裡的那家糧油店已經變成了教師浴室,操場跑道也變成了塑膠,抬頭看,電線桿還在,小時候那些亂搭的電線已經不見了。
我再也沒有遇到過顧月,我在想,如果哪一天我能再見她,我一定要問問她,我被她爸爸打的時候,她為什麼要偷偷地笑起來。
後來,胖子告訴我,信紙上寫,顧月,我喜歡你。
署名是陳博。
現在我也是一個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