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鵬飛繪
袁 晞
去年購買了由新星出版社出版的《戰後歐洲史》上、下兩冊,從去冬讀到今春。
書作者是出生於英國的美國歷史學家託尼·朱特。這本斷代史的時間段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直至21世紀初年,記述了整個歐洲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的歷史面貌,分析了戰後歐洲的精神脈絡和思想變遷,有對歷史事件的精闢分析,有許多歐洲人在歷史中的活動軌跡,還有作者個人的敏銳觀察和獨到見解,為讀者了解這段歷史提供了大量史實和廣闊視野,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書。朱特先生2005年寫成的書中預見了今天的希臘債務危機,足見英明,這類高見書中還有很多。
中譯本封面上的譯者署名是「林驤華、唐敏等」,從書最後一頁的「本書譯者」名單可知這兩冊書的翻譯為17位譯者合作完成,第一譯者林驤華譯了前三章和導言、索引等,並統校全書,第二譯者唐敏譯了9章,其餘譯者各譯了一章。書的責任編輯為呂林,特約編輯為施熙。
我沒有見到英文原版書,僅從讀中譯本的感受來看,客觀地說這個中譯本基本譯出了原書的主要內容,表達了作者的主要思想,但是全書中錯譯、誤譯、張冠李戴、人名地名不規範的地方俯拾皆是,一方面說明譯者歷史文化知識的欠缺,另一方面可以看出,統稿、編輯、審稿、校對這些出版環節都沒有認真工作。糟糕的翻譯糟蹋了一本好書。俗話說,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這本書中破壞了湯的味道的遠不止一顆臭老鼠屎。以下是一些例子:
第五章「冷戰來臨」中談到捷克斯洛伐克問題時,書中第112頁有「已故的總統託馬斯·馬薩利克……」緊接著的113頁寫道:「1947年夏天,在蘇聯的要求下,外交部長揚·馬沙呂克和他的同事們就斷然拒絕了馬歇爾的援助計劃。」我對捷克斯洛伐克的現當代史略知一二,也知道一般譯為託馬斯·馬薩裡克的是1937年去世的捷克斯洛伐克第一任總統;而在戰時流亡政府和戰後政府擔任捷克斯洛伐克外交部長的揚·馬薩裡克正是老總統的兒子,本書這一章的譯者卻把父子兩人譯成了不同的姓。
第263頁說到1956年蘇伊士戰爭時,有「英美完全撤離一周後,蘇伊士運河開始清理河道,並於1957年4月10日重新通航。」一句。對那次戰爭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1956年蘇伊士戰爭是英、法軍隊侵略埃及,美國是主張英法撤軍的,那時美國在蘇伊士運河區沒有一兵一卒,談何撤離?
在「過渡時期」一章,作者預見了希臘的債務危機。文中說希臘接受歐共體資金援助比例高於其他任何成員國,並指出:「我們將會看到,地中海沿岸諸國加入後幾年間歐共體的慷慨做法證明是會造成負擔而且備受爭議的。」1993年歐盟成立,不再用「歐共體」這一名稱,本書仍錯譯為舊稱。
第22章「舊歐洲—新歐洲」有「法國和瑞典的交界處」(第645頁),有點兒地理常識的人都知道,法國與瑞典隔著德國和波羅的海,和法國有邊界的是瑞士而不是瑞典。
書中第742頁談到二戰中猶太人慘遭殺害時,寫道:「遠東地區的情況更加惡劣:在波蘭,戰前人口超過300萬的猶太人,其中97.5%被屠殺。」波蘭怎麼也不是遠東,應譯為「東歐地區」。
最離奇的要屬第750頁的注釋:「1991年10月,在褻瀆位於越南的猶太人墓之後,蓋洛普對奧地利人看待猶太人的態度進行了一次民意調查……」從上下文看,發生該事件的地點應是奧地利首都維也納,英文的「Vienna」(維也納)和「Vietnam」(越南)似乎有點兒像,在我的印象中,越南人與猶太人接觸不多,大概不可能褻瀆猶太人墓。譯者不是沒有基本知識就是太不負責任。
英文「ice hockey」,中文都譯為「冰球」,本書第405頁毫無常識地硬譯為「冰上曲棍球」。第724頁說到現在歐洲足球交往頻繁時,寫道:「2005年,英國隊的經理就來自瑞典。」當時的英格蘭隊主教練是瑞典人埃裡克松。體育愛好者都知道,英國參加足球世界盃和國際比賽的有4支球隊,分別是英格蘭隊、蘇格蘭隊、威爾斯隊和北愛爾蘭隊,僅有1966年英國主辦世界盃時這4支球隊聯合組隊代表東道主參賽,可譯「英國隊」,其他時候都不能譯為「英國隊」。英國報紙體育版上足球隊的「manager」,中文要譯為「主教練」,譯成「經理」貽笑大方。
書中第153頁譯為「尼古拉·佩特科夫」的保加利亞農民黨領導人,在同一頁的注釋又成了「皮特科夫」。世界知名的義大利導演安東尼奧尼的影片,本書第348頁譯為《紅色沙漠》,到了第352頁又成了《紅沙漠》。上世紀60年代的德國恐怖分子有一人的名字書中第426頁譯「巴德爾」,下一行就譯成「巴德熱」。第445頁的捷克斯洛伐克哲學家「揚·帕託斯卡」,到下一頁就成了「帕託卡」。在第630頁兩次出現波蘭財政部長,先譯「巴爾來洛維茨」,後譯「巴爾舍諾維奇」,一共6個漢字有3個不一樣。匈牙利總理的名字新華社譯作歐爾班·維克託,本書第763頁譯為「奧爾班」,之後再出現就叫「歐邦」了。這些差錯,專業校對只需要校對一遍就能避免,而這本書顯然沒好好校對過。
書中多次出現的南斯拉夫政治家德吉拉斯,新華社先譯「德熱拉斯」,後譯「吉拉斯」,我不知塞爾維亞語(此人生於黑山,母語是塞語)的準確讀音,但翻譯應該用很多人熟悉的譯名。從事翻譯工作的人都知道,翻譯人名地名,要以標準工具書為準,遵從約定俗成。本書多處隨手音譯,如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常出現在人民日報上的兄弟黨領導人,老一代讀者非常熟悉的德國統一社會黨第一書記瓦爾特·烏布利希、波蘭統一工人黨第一書記瓦迪斯瓦夫·哥穆爾卡、義大利共產黨領袖帕爾米羅·陶裡亞蒂(以上是外交部和新華社的標準譯名),本書卻分別譯為沃爾特·烏布利希、符拉迪斯拉夫·哥穆爾卡、帕米羅·陶裡亞蒂。還有中國報紙和《毛澤東選集》經常出現的人物,如1949年至1953年任美國國務卿的迪安·艾奇遜,本書都譯作「迪恩·艾奇遜」。史達林時代被處死的匈牙利人民獨立陣線書記拉伊克被譯為「拉吉克」。1968年「布拉格之春」時的捷克斯洛伐克總理切爾尼克被本書譯成「澤爾尼克」。烏克蘭第一任總統克拉夫丘克被譯成「克拉夫楚克」。聯合國前秘書長加利的名字阿拉伯文和拉丁字母都是前兩節完全一樣,一般譯為布特羅斯·布特羅斯·加利,本書卻給他改了一節,為「布特羅斯·波特羅斯·加利」。英國威爾斯的城市Swansea,所有大陸版地圖都音譯為「斯旺西」,英格蘭超級聯賽中有這個城市的球隊,新華社譯為「斯旺西隊」,本書卻自作主張地把這個城市意譯為「天鵝海市」。
我只是一個愛好歷史的普通讀者,僅以一般速度通讀了一遍全書,遠非以職業校對的準確或咬文嚼字的嚴格來要求之,也沒有水平和工夫逐字逐句對照中英文檢查全書,僅是在閱讀中就發現了這麼多差錯,大有在享受美食中不斷吃到蒼蠅的感覺。
這些年粗製濫造的翻譯書很多,但像《戰後歐洲史》這樣過分的還真不多見。93萬字的兩冊書差錯多得數不過來。譯者簡介還赫然寫著:「林驤華,復旦大學出版社編審、現任質量總監、外語學科總監、審讀中心主任……」「唐敏,現任復旦大學出版社外語分社副社長兼副總編輯。」如此不尊重原作者的勞動,如此漠視廣大讀者,如此不認真對待自己的工作,如此不珍惜自己的名譽,這樣的人在大學任編審,誰還能相信這所大學的學術水平?這樣的人在出版社當質量總監、審讀主任,誰還敢買這家出版社的書?如果都是這些人掌管了出版社,中國人還能看什麼書?長此以往,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