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需要了解一些敘事學的內容?
IB的課程非常鼓勵考生們進行創新,然而新的研究不是頭腦一熱,拍拍腦瓜子就蹦得出來的。經常有考生惆悵地向我訴說:「老師,這些文學作品都被前人分析「爛」了,「我」區區一個高中生如何析得出「新意」來?文學的鑑賞離不開文學理論的支撐,IB文學的鑑賞核心是對文學技巧的鑑賞,如果你對文學技巧的概念還僅僅停留在「比喻」、「擬人」、「誇張」、「對偶」等傳統文學理論甚至只是修辭概念上,那麼不得不說你已經OUT了。當下的文學作品種類繁多,作家們不斷地嘗試使用新的文學手段去進行創作,僅用傳統的文學理論來賞析,勢必很多新的創作手段是很難分析透徹的。
翻看下近幾年Paper1考題,無論是《都市的滿月》,還是今年SL鐵舞的《開門走出》,如此具有先鋒色彩、象徵意味濃重的作品,對考生來講都是不小的考驗;Paper2也不例外,今年考題中有一題是「說明作品的結構其實就是情節發展演進的邏輯。」這是「長篇小說」下的一個題目,1.5-2個小時內要將幾部長篇小說的結構與情節發展的邏輯之間的關係說清道明著實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做EE也是同樣,即便你文通字順,邏輯清楚,而觀點、研究方法老套,那在Holistic Judgement一項上也難獲高分。因此,作為考生,不僅需要熟練掌握各種文體的特徵、各種文學手法的作用和效果,更應該不斷更新我們對文學理論的學習,了解前沿的文學研究方法。
敘事學其實並不算什麼新的文學理論,但絕對算比較時髦的研究領域,所以這期的文章會介紹一些「西方敘事學」的概念,用這些理論去理解一些新興的文學作品的敘事方式和結構,很多混沌的、模糊不清的感覺或許可以清晰起來。這篇文章會著重介紹一些基本概念,如果有興趣做研究的考生還可以根據後面的參考文獻做進一步閱讀。
敘事學是個什麼學?
文本的敘述是線性的,然而事件發生是立體的,是不同空間、時間的交錯,那麼如何將立體的故事在線性的文本中得以生動、形象的體現呢?隨著各種新興文學作品的誕生,可以看到作家在作品中不斷嘗試新的文學敘事技巧,情節不單單是以時間順序的推移來結構故事。其表現方式更為複雜,敘事更具有跳躍性、片段性,拉大了故事發生與情節安排的距離,這樣的敘事方式更能夠造成懸念、延宕、蒙太奇等效果,來滿足讀者不斷期待的審美體驗。
傳統的文學鑑賞更加關注於文本的內容、主題意義等,然而西方敘事學更為關注的是文本的形式意義,也就是敘述者和故事內容之間的相對關係。漢語又是缺乏時態標記的,所以,敘述的邏輯往往是隱藏在文字背後的,那麼敘述學會幫助我們更加清楚作者的寫作意圖、敘述者的角色、不同的敘述方式所帶來的效果等。
「故事」(Story)與「話語」(Discourse)
「故事」(Story)與「話語」(Discourse)是西方敘事學中最基本的概念,熱奈特在《敘述話語》中解釋道:「故事時間」是指故事中事件連續發生過程顯現的時間順序,而「話語時間」是指故事事件在敘事中的偽時序。看完這兩句表述或許還是有些困惑,但看到下圖應該能夠馬上明白,這是一位考生對《紅高粱家族》展開的敘事研究,右邊的「故事時間」是根據情節重新整理出來的事件本身發生的順序,而左邊的「話語時間」則是莫言在《紅高粱家族》中的敘述順序,顯而易見,左右兩邊的敘述是不完全對稱的。那麼,為什麼莫言不按照右邊的「故事時間」展開呢?線性的發展不是更為清楚嗎?那不按時間的線性順序敘述,讀者又是如何獲得事件發展的全過程呢?
這一點用探案懸疑小說解釋起來似乎更容易理解,自然時序一定是「罪犯殺人過程——屍體被發現——破案——兇手被抓獲」,然而我們經常看到的文本卻是「案發現場屍體被發現——破案過程——罪犯殺人過程被還原——兇手被抓」。無論情節怎樣被安排,殺人過程一定不會在開頭處交待,否則該如何吸引讀者?
因此,為了吊足讀者的胃口,或是為了表達作者的創作意圖,亦或是迎合市場需求,當代作品(尤其是長篇小說)愈來愈少簡單地按自然時序進行描述,熱奈特將打亂自然時序的方式歸總為兩種,一是倒敘,是指事件時間早於敘述時間,敘述從 「現在 」開始回憶過去 。一是預敘,如果事件還沒有發生,敘述者就預先敘述事件極其發生過程。相較於倒敘,預敘使用並不多見,試舉一例,《百年孤獨》的一開篇便寫道:「多年以後,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這樣句話會帶給讀者多重疑問:「奧雷連諾上校是誰?為什麼會在行刑隊?為什麼會想起父親要帶他去參觀冰塊?」在我們還並不知道這位上校之前,就開始對他展開各種想像與猜測。因此,無論是預敘還是倒敘,都很好地形成了懸念,只是預敘將懸念指向未來,而倒敘將懸念指向過去!兩種手法交替使用,或某種手法重複使用,便使得文本敘述時間得以交錯進行,場景、情節如電影蒙太奇般得以切換,敘事視角(時而全知,時而受限)依據情節需求得以轉變。由此,線性敘述的局限被打破,在讀者的腦海中上演著多個緯度、多個空間、多個場域的「大戲」,而同時整個故事的發展便可由讀者自己進行整合拼接。在這樣的狀況下,由於讀者知識背景生活經驗不盡相同,不確定性便加劇,想像空間被擴大,作品獲得更大張力,不同的讀者所獲得審美體驗亦是不同。
概述(Summary)、場景(Scene)、省略(Elipsis)、停頓(Pause)
那麼,敘述學中不僅關注敘述「時序」,還對敘述「時距」進行了描述,對時距的了解更有助於我們掌握作品的敘述節奏。在《西方敘事學》1一書中,對「時敘」的概念有很好的解釋,這裡摘錄部分如下:熱奈特提出了四個概念——
1. 敘述時間短於故事時間,即概述(Summary)。這種方法通常對背景進行交代,利於讀者了解更多相關信息。例如,《包法利夫人》第一章以夏爾上學為故事起點,但其間插入了一段敘述,概述了夏爾此前如何偷懶、逃學 ,以及他父母親如何把他拉扯大等等 。此後 ,敘述重新回到故事主線 ,細述夏爾成為醫生以後的平庸生活 。從時間結構上講 ,概述既可以出現在故事開端 ,作為引出故事人物和事件的一個起點,也可以插入敘述過程中 ,作為補充信息 。當作為插敘成分時 ,概述顯現為倒敘 。
2. 敘述時間基本等於故事時間,即場景(Scene)。依照熱奈特的觀點,最常見的場景是文本中的人物對話 。請看奧斯丁 《傲慢與偏見 》第一章班內特夫婦之間的一段對話 :
「他叫什麼名兒 ? 」
「賓利 。」
「已婚還是單身 ? 」
「哦 !單身 ,我親愛的 ,當然啦 !極富有的單身漢 ;每年四五千英鎊 。這對我們家的姑娘們來說是多好的事啊! 」
「這麼會呢 ?這與她們有什麼關係 ? 」
在這一場景中 ,我們只聽到人物對話 ,敘述者未加任何評論 ,甚至連 「他說 」之類的附加語都被省略。這一手法使讀者感到閱讀這些文字的過程基本上等同於人物說話的過程 ,猶如舞臺上的人物表演 。也正因為如此 ,盧伯克將它視為具有戲劇化的 「展示法 」 ( Showing) 。
3. 敘述時間為零,故事時間無窮大,即省略(Ellipsis)。這種表現方法更像電影中的蒙太奇手法,讀者可以依據故事情節推斷出故事時間的省略,或是用「十年後」「一年過去了」等表示時間流逝的語言加快敘事節奏。
4. 敘述時間無窮大,故事時間為零,即停頓(Pause)。通常出於對細節的刻畫的需求,這種手法減緩了敘事的節奏,當需要對人物、環境等進行細膩刻畫時,故事時間便停頓下來。
四種方法在小說敘事中穿插進行,時而加快節奏,時而放慢節奏,猶如一曲流動的樂曲,或使得多年的故事濃縮於幾百頁的書中,讓讀者能在較短時間內去感受到歷史長河中的一個個動人故事,或使得某一事件在讀者眼前被無限放大,獲得深邃的思考。
總而言之,敘事學不僅讓我們能從文本內部的敘事時間、敘述角度、敘述順序等方面把握作品的結構、節奏、作者表達的意圖,同時還推進了文本創作的步伐,尤其是中國80年代後先鋒派作家有意識地改變傳統的全知視角的敘事方式,開啟了當代小說創作的新模式!
參考文獻:
1. 西方敘事學:經典與後經典. 申丹,王麗亞.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0;
2. 魯迅小說的第一人稱敘事視角. 吳曉東. 魯迅研究月刊. 1989;
3. 試論白先勇小說敘事——以《遊園驚夢》為例. 黃海濤. 文學教育. 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