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漢造型藝術是中國佛教美術題材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如同菩薩像、佛像等流傳廣泛,其形式主要表現為繪畫和雕塑。羅漢,即梵文音譯「阿羅漢」的簡稱,是佛教聲聞四果中的極果,意為「殺賊」,「不生」,「應供」等,殺賊,即殺盡煩惱之賊,不生,即解脫生死不受後有之意,而「應供」,即應受天地人間的供養。羅漢是佛陀弟子修證的小乘最高果位,已脫離煩惱,證入涅槃。但在佛教的四聖中,羅漢尚處於初位,位列緣覺,菩薩,佛之後。至阿育王時期,四大羅漢被發展為十六羅漢,羅漢皆具三明,六通等無量功德,能及與施者大果報,成為護法和長生的化身。東漢以來,隨著佛教傳入東土,羅漢也被介紹至中國。史料記載,東漢安世高翻譯的《請賓頭盧法》之中的「賓頭盧」,是最早被提到的羅漢,賓頭盧也是佛祖涅槃時的四大護法比丘之一。
唐代玄奘譯《法住記》之後,中國的羅漢信仰及其與之相關的造型藝術開始邁入一個新的階段。結合中印佛教藝術發展史來看,羅漢起源於古印度,在其佛教藝術中也出現過與羅漢有關的造型藝術,鄧椿《畫繼·卷十·論近》中記載:西天中印度那爛陀寺僧多畫佛及菩薩﹑羅漢像,以西天布為之。其佛相好與中國人異,眼目稍大,口耳俱怪,以帶掛右肩裸袒坐立而已。
可見,作為佛教藝術一部分的羅漢藝術,在古印度時期應是佛教僧徒獨立創造的成果。羅漢形象見之於東土繪畫,據《佩文齋書畫譜》記載,東晉戴逵曾繪《五天羅漢像》,這應是文獻中出現的最早的羅漢繪畫。此外,宋代編撰的《宣和畫譜》記載,後梁武帝時期張僧繇也曾創作《十六羅漢像》。張僧繇是南北朝時期的佛畫高手,善用天竺凹凸法,一改顧、陸「秀骨清像」的風格特點,世稱「張家樣」,張彥遠曾收藏其《定光如來像》。戴逵與張僧繇的羅漢繪畫今已失傳,今天只能以北朝石窟佛寺的壁畫作為參考,這些壁畫中的羅漢形象大都呈悲苦哀戚狀。造像方面,杭州煙霞洞吳越國時期的十六羅漢圓雕坐像,為現今所能見到的最早的羅漢造像藝術。文獻記載,五代至兩宋時期是中國羅漢圖像藝術的黃金時期,五代時期的畫家張玄、孫知微、貫休、王齊翰以及宋代李公麟、林庭珪皆為羅漢繪畫的高手。其中,張玄曾作《十八羅漢圖》,王齊翰曾作《應運羅漢》十六幅,林庭珪、周季常作《五百羅漢洞中入定圖》(現藏於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
五代以後,由於人物造型和筆法特點方面的差異,羅漢繪畫逐漸形成兩大類別,即以張玄為代表的「世態樣」和以貫休為代表的「野逸體」。關於兩人的藝術風格,《宣和畫譜》中提到:世之畫羅漢者,多取奇怪,至貫休則脫離世間骨相,奇怪益甚。元所畫得其世態之相,故天下知有金水張元羅漢也。
張玄為羅漢繪畫「世態相」的最初發軔者,其羅漢形象既帶有護法住世的宗教意味,又具有如世間人物百態一般的世俗之感,故深受推崇,這與貫休「黝然若夷獠異類,見者莫不駭矚」的羅漢形象有很大差異。入宋以後,這種體現世態樣式的羅漢畫,隨著文人畫和風俗畫的興起,在北宋又呈現出文人化的審美取向,其世俗化的意味被進一步加強。在前代的基礎之上,風格呈現出多元化的態勢,有細緻精密一類,也有清淡白描一類,也有粗放野逸的類型,總體上而言,一方面繼承了以貫休為代表的古怪野逸式的畫風,即「禪月樣」。另一方面,在張玄世態樣的基礎之上,逐漸形成了以李公麟為代表的世俗式「龍眠樣」兩種類型。「禪月樣」是以貫休「禪月大師」的法號演化而來,其發軔於四川,故也稱「巴蜀派」,筆法磊落縱橫,而「龍眠樣」卻是白描簡淡的逸品畫風。從作品存世情況來講,大多已失傳,但日本尚存多件宋代畫風的羅漢像作品。
其中,現藏日本清涼寺的《十六羅漢像》是流傳至今的北宋佳品,據《扶桑略記》考證,為宋太宗時期流入日本,線條細密勁銳,其風格介於貫休與李公麟之間。另有日本皇宮內廳本《十六羅漢像》,筆法呈明快磊落之勢,與貫休「禪月樣」風格相近,傳為其真跡或北宋摹本。此外,日本高臺寺也藏有一件《十六羅漢像》,畫風亦似貫休,據考證為南宋時期摹本。「龍眠樣」是宋代羅漢題材繪畫的主要樣式之一,其創立者李公麟一生篤信佛教,與佛教繪畫淵源深厚,這是他致力於佛像及羅漢題材繪畫的根本原因。他在羅漢繪畫藝術中創立起的,這種獨具個人風採的龍眠樣式,是他善於與畫中「運奇部巧」的體現,同樣也是其佛教繪畫文人化的表現。作為文人畫家的李公麟,其佛像全法吳生,大才逸群,史料記載其筆下佛像:「每務出奇立異,使世俗驚惑而不失其絕勝處。」足見他在佛像畫方面有著深厚的基本功,這也是其羅漢繪畫成就卓然的原因。
關於李公麟的「龍眠樣」羅漢畫,近代學人也有一些不同看法,甚至懷疑其是否真正創作過羅漢畫,認為「龍眠樣」只是後人的附會,這種說法很值得商榷,首先,李公麟的繪畫非常全面,無論鞍馬,人物,山水,花鳥,佛像等題材都有涉獵,羅漢畫作為宗教畫的一部分,在宋代頗為盛行,他不會沒有進行過這方面的藝術創作。其次,在李公麟之前和之後多有優秀的和頗具影響力的人物畫家存在,如吳道子,趙孟,陳洪綬等,如果李公麟沒有進行過羅漢畫的藝術實踐,又為何會出現「龍眠樣」的藝術形式,顯然解釋不通。
他一生創作過大量的羅漢題材繪畫,僅《宣和畫譜》就收錄有:《渡海羅漢》、《羅漢》、《十六羅漢渡水圖》、《十八羅漢渡海圖》、《過海羅漢》、《大阿羅漢》、《白描羅漢像》、《五百羅漢》等。從上述這些李公麟創作的羅漢題材繪畫,可以推斷出羅漢題材在宋代得到了擴展,由十六羅漢到十八羅漢,再到五百羅漢。需要指出的是,古印度佛經中並無五百羅漢的記載,這裡的「五百」並不指固定的數字,「五百」在古印度形容眾多之意,它隨著漢地佛教對羅漢的崇奉,慢慢演化出五百羅漢的傳說,其形象也自然進入造型藝術之中。
關於十六羅漢到十八羅漢的形象擴展,比較有代表性的說法是,增加了降龍羅漢與伏虎羅漢。畫史記載中李公麟創作的十八羅漢究竟為哪十八位,尚不清晰。可惜李公麟的「龍眠樣」羅漢繪畫,並無可信真跡傳世,但我們可以從與他同時代的文人畫贊中探究其風貌特點。在文人畫興盛的北宋熙寧元豐年間,李公麟同時代的蘇軾,黃庭堅,秦少遊等人皆愛羅漢繪畫,題羅漢畫贊也成為當時的文人風尚之一,如蘇軾曾作《題禪月羅漢畫詩》和《張玄畫十八羅漢頌》,秦少遊曾為李公麟的《五百羅漢圖》題記,從這篇題記中可以看出,李公麟筆下的羅漢形態動作各異,有說法者,有顯神通者,亦有向餓鬼布施者,場面生動有趣,充滿世俗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