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曉得,我還有沒有那個勇氣,再等個五年,只為了聽到「再見」這兩個字。然而,當這兩個字從女孩的口中說出來時,我一時很難形容當下的心情。直到現在,依然很是複雜。或許是這五年來,在每一次的諮商過程中,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聲音依然沒有在我的耳畔浮現。這是一種重大的挫敗感,無論是對孩子,或是對陪伴孩子的我而言。在這五年中,我不斷地拋出許多的自我疑問,「為什麼這孩子在我面前就是不開口?到底問題的環節出在哪裡?」我猜不透,也找不到答案。「今天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就用再見兩個字,作為結束。」事實上,當我告訴眼前女孩這句話,說完之後,我沒有任何的期待,也不敢指望從她的口中聽到任何的字句。如同以往,五年來,在整個諮商過程中,無論我說了什麼話,換來的就是眼前孩子的一片寂靜。我聽到的,依然是我自己的聲音。一切就要結束了。如同自己原先所預期的,這女孩是不會在你面前說話的。和孩子的諮商時間已經到了,是該結束的時候了。但說真的,我依然心有不甘,但又奈何。這不甘,倒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期待這女孩的自我突破。就這樣,五年,完完全全沒有聽到這個女孩的聲音。但是,你卻能夠感受到,在這最後一次的諮商,女孩那一種欲言又止,一種想要從內心深處脫口而出的力量,實在令自己不想要放棄。但已經超出了最後晤談的時間,該是結束了,一切即將歸於平靜,雖然,自己當下的心情依然起伏、波動著。與這女孩的諮商關係,即將隨著她畢業,也將告一個段落。「再見。」女孩說話了。這五年,我僅僅聽到的兩個字。在原訂結束時間的五分鐘之後,我聽見了,來自於選擇性緘默女孩宛如天籟的聲音。當孩子在班上不說話,回到家裡,並不會主動告知爸媽自己在教室裡的緘默問題。在這種情況下,當班級老師也沒有敏感地察覺孩子的異樣。這時,孩子在敎室裡的緘默行為,很容易石沉大海而被忽略,焦慮問題就一直持續,孩子也因而受苦。這些年來,我試著透過一篇一篇的文章,讓父母、老師、相關的助人工作者,及關注選擇性緘默症議題的朋友們,能夠敏銳地覺察、細膩地理解這一群孩子,你預期他應該開口說話的情境,例如教室,但是.孩子卻無法順利開口說話。由於選擇性緘默症的介入,需要長期的時間,然而,目前在醫療、輔導、諮商、特教等,對於選擇性緘默症能提供的資源仍然有限,因此亟需要有一本符合在地,深入淺出、循序漸進的專業書籍,來讓關心選擇性緘默症的家長、老師及助人工作者,隨時可作為參考、演練以及協助之用。特別是在國內,這方面的書籍相對的匱乏。因此,我期待透過自己的文字與聲音,能讓更多人了解這群沒有聲音,總是被遺忘的選擇性緘默症孩子,也期待這些孩子的聲音能夠破繭而出。這本書將完整的呈現,從幼兒園、小學、國中到高中職,選擇性緘默症孩子所呈現出來的行為表象,以及探索問題存在的本質。同時,在與選緘兒互動的過程中,找到適切的班級經營、輔導與教養策略、親師溝通的合作模式,以及全面了解與選擇性緘默症有關的共病,和容易混淆的障礙與疾病。這本書非常值得家中以及班上有選擇性緘默症孩子的父母、普通班導師、科任老師、資源班老師、心評老師、巡迴老師、特教老師、輔導老師、臨床心理師、諮商心理師、社工師、相關治療師及兒童青少年精神科醫師等醫療人員,以及任何關心選懌性緘默症議題的朋友們,都適合閱讀。由於每個選擇性緘默症孩子的狀況不盡相同,因此,在閱讀這本書時,你可以依孩子的現況與實際需求,翻閱至你所需要的章節,針對書中內容,進行概念的釐清、參考、執行與演練。非常佩服寶瓶文化亞君社長的認同、支持與出版的勇氣,讓我以選擇性緘默症為主題,寫了這一本書。就現實市場來說,這議題非常非常的小眾。然而,也就是因為如此,讓我更有了動力,完成這本書。期待長期一直被隱藏在教室角落裡沉默的孩子們,聲音重現。「我到底做錯什麼了?為什麼彤彤總是不和我說話?難道孩子這麼討厭我嗎?」珍妮老師有些自責,向主任說出自己的困惑。「我想,是否讓彤彤轉個班,或許讓其他老師來帶,對她可能會比較好一些?」「珍妮,你也知道在幼兒園,如果孩子動不動就換班級、換老師,這真的會給我帶來很大的困擾,因為其他家長也容易有樣學樣,到那個時候,我其他事情就都不用做了,每天來處理這些事情就好了。更何況,班上其他的孩子,你不是都帶得好好的嗎?我看你們長頸鹿班,整個上課氣氛非常地歡樂,有說有笑,而且班上小朋友的家長,也都對你讚譽有加。今天只是一個小女孩不說話,你真的不需要當作一回事啊!」珍妮老師心裡遲疑了一下。其實,主任說得也挺有道理的。只是,自己這麼多年來,在教學上,還是非常在乎孩子和自己的關係。「我想,是否讓彤彤有幾節課到別的教室裡試試?或是請其他老師來我們班上,帶幾個活動也行。」「我是想……」珍妮老師說得有點吞吞吐吐,「或許,有機會讓我知道,彤彤在其他老師的班上,是否也是一樣不開口?」「珍妮,你真的是個好老師。現在的老師只會抱怨、煩惱班上那些吵得半死,讓自己的課上不下去的孩子。哪有人還想要把安安靜靜、乖乖巧巧的孩子送出去?你啊,負責任是很好,但是,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挽在自己身上。很多事情不見得都是因為你的因素。「我想比較簡單的做法,就是請河馬班的潔西卡老師來你們班上,帶幾個活動交流交流,就當作跨班級一起上課,你也不要再想怎麼換老師、換班級。至於你想要觀察彤彤的說話,是否有所轉變。這一點,你倒是可以試試。」珍妮稍微鬆了一口氣,也感謝主任的應允,讓自己有機會釐清自己和彤彤的關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是,自己也很擔心一種狀況,假如潔西卡老師來上課:卻讓彤彤輕輕鬆鬆地開口說話了,那到時,自己就真的是尷尬、難堪了。選擇性緘默症是一種發生在兒童、青少年,屬於焦慮的一種疾病,並不是單純的害羞、內向、文靜就可以解釋。關於選擇性緘默症,在生活中、校園裡,這樣的孩子依然長期被漠視。對於許多人來說,選擇性緘默症這字眼,可能連聽都沒聽過,或存在著偏見——認為是孩子自己不說話,時間久了,他應該自然而然就會開口說話。十年多前,我第一次遇見選擇性緘默症孩子,只是,當年這名詞在臨床工作上很少被提及,更別說在校園裡被認識與關注。那一天,一對父母帶著就讀幼兒園的女孩前來醫院,是經由醫師轉介過來。我準備為女孩進行智力測驗,以評估發展狀況。在施測前,我看著這女孩默默地蹲在治療室裡面,不說一句話。她的表情漠然、肢體僵硬,一動也不動。我明顯可以感受到女孩的焦慮與畏縮。經驗法則告訴我,當下的智力測驗,女孩無法進行施測。縱使勉為其難地施測,也一定會低估女孩的表現。我當時得知女孩在家裡說話自然,但在幼兒園卻不開口。我因此和父母先溝通,並說明需要先暫停智力測驗,而改採其他方式的理由,我也建議優先處理女孩的不說話行為。幸運的是,當時女孩的父母對於早期療育有充分的概念,且非常地積極,對於我所設定的治療目標也欣然同意,並且對於後續建議的執行,也相當具有行動力。這些條件的組合,對女孩而言,真的是非常重要與關鍵。然而,有些案例卻往往因為父母或老師並不認為孩子在學校不說話,有什麼問題,而疏忽了這問題的嚴重性。讓許多緘默的孩子,錯過了早期療育介入的黃金時刻。但我不忍苛責這些家長與老師,因為他們對於選擇性緘默症並不了解。畢竟長期以來,這樣的診斷名稱,許多人從未聽聞過,更何況是了解。我很希望透過自己的臨床實務工作、校園服務、書寫與演講,讓選擇性緘默症的孩子能夠受到應有的關注。只要多一個人知道,多一個人看見,那麼,就有機會讓這些孩子在教室裡的緘默行為被合理對待。當孩子的焦慮化解了,他們自然能開口說話。面對選擇性緘默症孩子,在進行相關智力測驗的評估,或是其他需要開口說話的施測時,施測者一定要有一種認知,也就是在施測過程中,我們很有可能低估了孩子實際的能力。這一點,對於第一線實務工作者,無論是心評老師、資源班老師、治療師、心理師或醫師,都是需要具備的基本判斷。我們必須考慮的是,在施測過程中,我們所面對的孩子可能因為焦慮,而無法真正表現出自己的能力。較為輕微的選擇性緘默症,在施測過程中,或許在非語言的項目上,他還可以理解你的提問,並且按照時間、速度,做出應有的反應。但是,對於需要口語表達的項目,這時,很明顯地,孩子無法在第一時間做出回應,或是響應出來的內容相對簡短。這就像是同一道測驗題目,在現場施測,你問孩子,孩子答不出來,或答得較為簡短,但是回到家,或在孩子比較自在的情境裡,他卻可以回答得非常完整。在這種情形下,我們真正要施測的是孩子的能力,而不是測出一種因受限於他的焦慮,而被低估的能力。同時,對於嚴重的選擇性緘默症,你會發現不只口語的施測很難搜集數據,連非語言的部分,甚至於都無法順利進行。這時,你可以想像,自己硬是要搜集的施測資料是沒有太多意義的,甚至就怕對孩子的能力造成錯誤的解釋。因此我在書中也將會提到如何避免將選擇性緘默症與智能障礙、認知發展遲緩孩子混淆。在我兩千多場的演講場合中,每一次的演講主題,大部分都由主辦單位決定。而在這麼多場演講裡,主辦單位選擇討論選擇性緘默症,真的是如鳳毛麟角,少之又少。雖然有時在分享情緒行為障礙的議題中,選擇性緘默症也是其中一小部分。因此,每當有主辦單位,機關、團體、學校提出想談論選擇性緘默症這議題時,我都是心懷感激的。因為,每多一次分享,就有機會讓現場聽眾們多一些了解,這一群長時間被遺忘在教室角落裡的孩子。當然,演講主題可遇不可求,因此,為了讓更多人能夠更加地熟悉、了解選擇性緘默症,這也是我為什麼要寫這本書的目的之一。「心理師,你終於解開我十幾年以來的困惑。原本,我以為我和這個孩子的關係怎麼這麼糟糕,到底是我做錯了什麼,不然,她為什麼都不跟我開口說話。我的心裡總是有著深深的罪惡感,一直到今天,聽完這場演講,我終於了解,原來這孩子可能有選擇性緘默症的問題。雖然,這讓我心裡釋懷了許多,但是,我還是為這孩子感到心疼。」一位資深的幼兒園老師,在我演講後,對我分享著。我想,這也是我這些年在各地進行演講的目的。我期待讓現場聽眾們多一些了解不同孩子的機會。對於有些老師來說,以往他們面對教室裡不說話的孩子,有時會認為是否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導致和這個孩子關係惡劣,讓孩子討厭自己、害怕自己,以至於不敢和自己說話。但在釐清觀念後,未來當他們再次而對選擇性緘默症孩子,因為有了基礎的認識與概念,或許能多一些陪伴的方式、對應的技巧,不至於讓這樣的孩子,對於說話這件事更加感到害怕、畏懼、退縮,老師也不至於愈幫愈忙,適得其反。